<p class="ql-block"><b> (四)</b></p><p class="ql-block"><b> 小平上西村中学可以说足够三年,其实是高中学制两年又复习一年。79年高考之前,自然是要高考报名的,小平觉着自己有“被考上的危险”,而“小平”这个名字不是大人物的名字,于是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张朝晖。小平自云“有被考上的危险”果不其然,一张山西隰县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向小平翩翩而来,放在今天看来是稀乎平淡之事,而放在79年时侯竟也是油锅炸开的事。小平的通知书一旦到来,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沙沟各家,一天之内波及周边各村。“小平的通知书下来了!”“玉锁家的二娃考上了!”“洪文家的老二考上了师范!”……紧接着,小平依照大人的安排是走亲戚,舅舅姑姑姨姨家先后去了一趟,无非是正经八百地告知考上之事,舅舅姑姑姨姨均分别给予小平伍元钱,沙沟人称之为“路费”、“盘缠费”。路费、盘缠费是沙沟古来民间的规矩,凡正里八经的出门远行者均彼此赠予,算是一种别离的发示,一直延续至今。那时侯社会上还使用粮票,有的亲戚就既给伍元钱还给予小平伍斤粮票。其实小平去师范上学真没有花父亲的钱,自己竟凭走亲戚就赚了近一百元钱和几十年粮票。但小平也能够想到,倘若舅舅姑姑姨姨家的孩子们考上了,自然也会来他们家走亲戚的,父母也一样要给予他们孩子伍元钱和伍斤粮票,此乃沙沟村周边人们之间的礼尚往来。</b></p><p class="ql-block"><b> 去隰县师范上学的路不是直达,是自霍县乘南下火车先抵临汾,临汾还须住宿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坐公共车去隰县。那天清早小平出发了,是他父亲和他大哥把他送到霍县火车站,自此与家人告别去了临汾。在家出发时他分明瞅着母亲哭了,小妺哭了。小妺哭得还挻象映电影,竟追喊了小哥一截。在火车站他分明瞅着大哥哭了,这些他似乎都不以为然。第一次乘座火车到了临汾,临汾城的高大与新奇立即把他变渺小了,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临汾城的可畏与陌生,深深地感觉到了沙沟村的亲切与亲情。相伴的薛国全同学把他领进了一户陌生的人家家里,寄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再乘公共车去隰县。在陌生的他人家里他不敢说话、不可动荡,总之叫不可轻举妄动让他更加思念沙沟、母亲、大哥,尤其是他的小妺妺。好一个没有出过门的孩子,好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在临汾陌生人的家里,他憋得慌,憋着憋着竟憋不住了,他清晰地更想着他的小妹妹,按捺不住就哭上鼻子了。</b></p><p class="ql-block"><b> 第二天清早,小平的情绪略微好了点。终于乘上了临汾去隰县的班车,途经一平垣、蒲县、大宁、乡宁、吉县,驱车五个小时到达隰县。一路上,小平一刻钟也没有睡着,而是眼晴滴溜溜转地一直看着窗外。小平已知,这一路上远望的正是西山,又叫吕梁山。霍县人说的“东邻太岳山,西望吕梁山”,这吕梁山可实实在在展现在自己眼前了。“东山看见西山高,西山看见东山高”这是沙沟人们拿东山西山的比较,东山高还是西山高终于没有定论,东山好西山好一直也没有个说法。小平头颅中贮存着这么个问题,他倒是今天要看个究竟。自一平垣他就发现,车窗外的大山大沟的确浩大,但车窗外的大山大沟都不甚生长树木,只生长一点篙草,那浩大的山和沟几乎是黄土表面,黄山黄沟,他才真正明白了“黄土高原”名称的来历。如此看来,小平对黄土高原、黄土高坡首先有了抵触情绪,既不长树木又不长庄稼,还不适宜居住人类,岂不是国土资源的浪费?不过,总算还是长了点篙草,可以放牧,但一路上可见放牧的牛群、羊群也不多,好似因为山高沟深,谁会到这里放牧来呢?</b></p><p class="ql-block"><b> 车上,小平的思路是急速地运动着,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悬泉山,进一步往大里想又想起了自己太岳山。拿太岳山与吕梁山相比他已经产生了一种偏爱,在他的心中已经基本结论。是的,太岳山与呂梁山可是截然不同,人们都念叨“东山看着西山高,西山看着东山高”,在小平实际看来,西山有什么好?西山有什么高?永恒永远是我们太岳山好,悬泉山好,永恒永远是我们太岳山高,悬泉山高。太岳山悬泉山上漫山遍野,一碧万顷,树高千丈,森林茂密,灌木丛生,百草丰茂,置身于千古原始森林可见其无穷无尽的宝藏,为我们人类所用。此呂梁山就是秃山,荒山,黄山,谓之铁公鸡一毛不长,一毛不拔,拿什么资格与大太岳媲美?车窗外亦可见人类植树造林的痕迹,但西山植树,黄土一坡,树枝干枯,耷拉脑袋,奄奄一息的样子,仅凭人类的一点力量,何以改造这苍茫的吕梁?在人类与自然之间,征然自然改造自然是可信的,但遵重客观规律是第一位的,黄土高原不长树木、不长庄稼,或许正是客观规律决定,最终也是人类不可征服不可战胜的。</b></p><p class="ql-block"><b> 忽然,小平发现了一个关于山的问题,并非地理知识明确告诉他的:土山不生长树木,石头山才长树木。已可见吕梁山不长树木,是因为吕梁山地质结构是黄土;但太岳悬泉山生长树木,是因为太岳悬泉山地质结构是石头。璧如悬泉山的石崖大瀑布,沟宽二百米,崖高一百米,纯粹,干脆,青一色的大石崖,诺大的石崖表面丝毫没有土壤的结构,那一点一滴的石缝中却一刻也不肯闲着,极力地生长树木或青藤,为冰冷的石崖增添生机。七里峪的红岩松,人类的眼睛在石头上看不出石缝,俨然石头的表面突兀旺盛地生长着红岩松,千年不枯不朽,标志大自然的神奇,大自然的粤妙。说明石头山却有树木生长的机能,土山反而没有。</b></p><p class="ql-block"><b> 小平反复思索着大山树木的粤妙,他似乎坚信自然科学的课题,有待人类科学研究的答案,寄希望得以正确的结论。这时,公共车终于通过午城酒厂,不一会就施入隰县城了。他已经觉着隰县城树木少,风沙大,比较自己的霍县城是荒凉一些,竟有一个中专师范学校,遂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下了公共车后他随着人流走向一辆绿色大卡车,车门上写着“山西隰县师范”字样,几十位与他同龄的青年人都拼命地挤上了这辆卡车。糊里糊涂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根据太阳的基本方位,可确定隰县师范的大门是座东向西的,竖挂着宽大的“山西隰县师范学校”的巨匾。大卡车驶入了隰师的大门,小平两年的隰师读书学习生活自即日起正式开始。</b></p><p class="ql-block"><b> 住隰县师范二年,小平最可记挂的事情只是七至八个:第一,与邢立山结为文学写作朋友。邢立山同志是霍州市什林镇枣蛙庄人,1978年考入隰县师范,1980年毕业。先后供职于霍县许村小学,霍县第一小学,霍县教育局,霍州市委通讯组,霍州市宣传部,霍州市广插电视局。著名作家。第二,与张笔魁结为文学写作朋友。张笔魁同学是翼城县人,毕业后从军戍边服役于青藏高原,后转业西安某兵工厂任职。一生既攻书法又攻绘画,后专攻古典文学,出版长篇巨著《大荒外》堪称“中华千古奇书”。著名作家。第三,与李文亮结为书法、绘画朋友。李文亮同学是临汾县一平垣人,1979年考入隰县师范,1981年毕业。先后供职于霍县矿务局机关小学、霍州煤电集团宣传部、山西画院、中央美院。著名画家。第四,小平在隰县师范,通读了一遍《红楼梦》,又研究了一番《红楼梦》,弄清了《红楼梦》背景、主题、语言、结构、人物关系、人物性格、伏笔、呼应、情感、结局等知识。第五,小平在隰县师范,效仿父亲写小说,草稿足三十篇,投稿足二十篇,在霍县《蓓蕾》杂志上发表两篇,一篇叫《这却不是梦》,一篇叫《爱情间接缘》。第六和第七,小平在隰县师范,第六是饿,第七是思念母亲。当时住隰县师范的伙食费是每月18元,三十天18元的饭菜怎么能正常养活二十岁的小平呢?每天是争先恐后抢食堂饭菜吃,吃着还不足五份饱便精光了。继续吃“副券”又舍不得,也吃不起。吃不饱就忍着饥饿蒙头睡去。饥饿的睡相反是难于睡着,思念馍头,思念面条,思念过油肉,思念红烧肉……归根结底是思念母亲。小平的母亲是一个不值得写进书中的小人物,她目不识丁,没有文化,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知道在土炕上生娃,而且一连串生育包括小平在内共七个娃。她生命的主题也无非就是她亲生的这七个娃。譬如,日本鬼子来了,打到了霍县城,但只要他不打到沙沟村,只要他不危及我的七个娃,我则是不闻不问的;譬如,美国佬来了,先打到了朝鲜,但只要他不打到我沙沟村,只要他不危及我的娃,我是无动于衷的。但从另一方面讲,小平的母亲有最累的时侯,但不论她多么累,每在做饭的时侯,他务必是提起精神,生火,揉面,炒菜,盛饭,因为她的七个娃届时是一定要吃饭的;小平的母亲也有患病的时侯,但无论多心病痛,届时她也是强忍着病痛要造饭的,因为她的七个娃是务必不能够饿肚子的。这,便是小平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b> 饥饿的小平在被窝中想,饥饿是可怕的,但他一定是被饿不死的。在饥饿的痛苦中寄希望于谁也似乎是空的。隰县师范的书记叫张星汉,校长叫乔希斌,班主任叫徐福保,语文老师叫唐文湘,寄希望于他们吗?似乎是没有用的。只能希望于父亲母亲,最直接地去指望母亲,只有她,才可能真心真正地去为你蒸馍,馏红薯,擦擦饹饾,而且为你再浇上一勺酸菜。</b></p><p class="ql-block"><b> 不值得写进书里母亲相对于他的儿子是伟大的,在每天每晚的饥饿中引发他产生灵感,于是他便写作《母亲》。《母亲》草稿完了,眷抄好了,信封上书写:“太原市南华门东四条,《汾水》编辑部收”。又写:“隰县师范学校四十六班”,准备投递出去。记得小平第一次投递时书写“编辑老师收”,隰县邮政局一个老头看了看,就直冲小平说:“小子,你这不行,必须贴邮票。”小平慌忙解释说:“老师傅,我这是文学投稿,邮资免费。”老头说:“你这儿,写的是编辑老师,不行。”小平疑惑,反问:“老师傅,哪怎么写才对?”老头狠话答:“我不知道。”小平舍不得买邮票,稿子又不给办邮政,老头又恶意不告诉他,嘴里还一边骂道:“师范的小子们,他妈的,尽是投稿的。”说明隰县师范爱好写作的同学特别多。小平过后打听,收件人不可写“编辑老师”,应写“《汾水》编辑部”,于是他改写为“《汾水》编辑部”重新投递出去,一个月后伴随一纸铅打回信打回来了。</b></p><p class="ql-block"><b> 《母亲》又一次投递出去了,一个月后又伴随铅打归来了。隰师毕业后小平将《母亲》稿亲自送给霍县《蓓蕾》刊主编蒲峻老师,蒲峻老师口头评语说:“写得干净,还是个正经东西。”后来就在《蓓蕾》杂志上发表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