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的美篇

张老

沙沟娃 在城里

(一)

小平正式办了退休，校工会王主席与小平关系还好，其实是私下为小平搞了一个退休欢送仪式，特邀校长、副校长诸位都来参加了。在校工会办公室随便就坐，工会主席介绍了基本情况，首先就请小平谈谈自已的退休感想。小平开讲了，咋讲得反激动上了，还没有说出自己的该说的话竟落了泪了。诸位又都讲了讲，每位只三言两语，都讲得那么柔和、贴切，小平又相形见拙，自愧不如。诸位领导将小平这个那个地褒赞一番，欢送仪式就宣布结束了。小平小心思感叹，此座谈会宛如追悼会，有哪个人在追悼会上指摘死者的错误呢？没有，完全没有。倘若在此欢送会还有人指摘小平的不足与错误，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不会，不会的。还是主席召唤诸位会餐，又征询诸位去哪里会餐，特殊地征询小平的意见，小平心中一想，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沙沟人，我是自沙沟村起步，四十五年了，我唯愿回我们的沙沟村收步。我们沙沟村有一个家庭饭店，是本人亲笔题字叫‘沙沟大’，乃纯粹的山野味，或者叫‘沙沟味’，劳请诸位去我们沙沟村走走，去感受那里的天大、地大、山大、风大。”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沙沟村一个叫“沙沟大”的馆子，显然是按沙沟宴席的套餐上。小平被紧靠住校长落座，其余人员也都落座，酒水则先行起来。

小平将圆桌环顾一周，八、九、十位，都是学校领导。凡领导可是在学校中各领风骚的人物，独他是一位普通教师，只干平凡的教学工作，只领取一份国家工资，而今退休季了尚有诸多家庭经济矛盾，家丑不好外扬而已。小平也从来不得参加这样的圆座，幸得主席友好，特搞了此小型仪式，是“最后的晚餐”，又是圆桌的主角，当心理阳光，精神乐观，满面红光相待。小平稍有一点嗜酒，但小平是个爱动小心思的人，不投机者他并非嗜酒，知心知己者则借酒表情达意，所以他醉过，也疯过。近些年来，小平作了心脏支架手朮，医生劝他戒酒，学校中的人们都不肯与他吃酒，凡与他同座的人们不是劝酒而是挡酒，都是在关心他的健康。今儿他想来个借酒抒怀，借酒豪放，不知可否。于是小平首先与校长干杯，主席首劝小平舔酒，校长干了一杯；与副校长高大为老师干杯，主席还劝小平舔酒，高大为老师干了一杯；与主席干杯，主席更劝小平舔酒，主席也干了一杯……在座的其它领导都不甚吃酒，于是他马马虎虎就表达了他地主之谊。

汾东县城，吃酒是有历史教训的。有一位县委的领导，与常委们吃酒，回到家里，直接去上厕所，厕所里没有出来，倒地，身亡；有一位公安战士，因办案吃酒，卧床不起，身亡；有一位年轻人，去朋友家答礼、吃酒，爬在桌上，身亡；有一位教师，与同事吃酒，骑摩托车返校，倒地，身亡；还有一位教师，酒后驱车前往临汾，车祸，身亡……倘若，办了退休，为小平饯行，倒地？身亡？谁来负责？谁来赔偿？所以，不与小平吃酒，情理中的，切莫乐极生悲。学校的老师们、领导们可都是对小平提高警惕的。

“沙沟大”宴席节奏也太快了，大家一边吃着一边乐着，“扫席汤”或者叫“滚蛋汤”就上来了。宴席即将散了，“最后的晚餐”也行将结束，主席嬉皮笑脸宣布结束，大家就都站起身来，“满堂红”共饮。小平知道“天底下没有不丧的宴席”，但也散得太快了些，完全没能吃得个尽兴。但他知道领导们都忙，且戒备心理，去意已决，人心已丧，就不好再挽留诸位，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平情致高张，情绪昂扬，心意绵绵，心思重重，于是，他面向大家说：“谢谢校长，谢谢主席，谢谢诸位领导。”又说，“这就是我的家乡，这就是我的沙沟。我这会儿不回城里去，我要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就此与诸位分手，诸位请回吧。我随后还要上我们的悬泉山上走走，”诸位问长问短，说这说那，千嘱咐万叮咛不许再酒，但服从了小平的倔犟，人走茶凉了。

悬泉山，小平家乡的山。四十年前他告别了悬泉山，四十年后又回到悬泉山，却是为退休而来的，标志着他从青春年少已走向垂暮之年了。匆匆的光阴，漫漫的岁月，淡淡的退休，草草的宴席，一切就这样平静地去了，为何不使小平酩酊大醉呢？酒桌上，小平似乎是动心思的，酒后，小平又是动心思的，退出“沙沟大”，小平眼瞅着悬泉山，某种重重的心思默默地向他袭来，它是无论如何要上悬泉山中走走的。

一念之下他就爬上了山岗。小山巍然耸立，九曲十八弯，全是大自然美的创造。登上峰巅，鸟瞰小县城的道路和楼房，是混沌沌一片。纵览自已在小城中的人和经济情和爱，亦真亦幻，他不知作何等文章。四十年了，也在苦苦耕耘，终归风雨奔波，并非没有付出，但唯独他的现实却是这般景状。人海茫茫，芸芸众生，年岁有大有小，个头有高有矮，条条道路不尽相同，不乏有一个个精英。他崇尚精英，他赞美“超人”，他奉行尼采的学问。本也无怨无悔，但退休后的人生也是太难太难。经济上已严重失败，背负的债务不知何日能够偿还。学问拥有的，当令人仰慕的，但永恒的主题，无言的结局，或许最终是要表现泪水，这吋侯他已经是泪水涟涟了。

山中充满几多悲凉，然而山中小鸟依旧呜蝉，灌木葱笼，今宵依旧拔节儿生长。一场酒酣，心怀坦荡，想象着一切的事情，看见了红旗，看见了太阳。一阵清风掠过，白云悠悠，树叶沙沙响。顺风而呼，是悠美动听的歌，萦旋婉转，迥荡在山谷之中，消逝在苍穹之间。遥远的小城人烟喧嚣，独步山中静悄悄，是个自由世界。卧倒在一片绿草地上，风不吹了，鸟不叫了，花儿闭上了双眼，他就悄悄儿捉住了自已的东西。

对面的山巅上是一座寺庙，据说庙中有一位老和尚一位小和尚。据说老和尚常常给小和尚讲故事，是否他自已也去听听那些和尚的故事。其实他很不欣赏那寺庙和和尚的故事，根本上是太对不住血肉之躯，也对不住祖宗对不住孩子。人一旦要愧对祖宗就制造寺庙，一旦要愧对孩子就做了和尚，实为罪过，却美其名曰“除罢罪孽”，届时就上了天堂。究竟天堂在哪里？罪孽是什么？人世间罪孽很多，但大山美好，小草美丽，人生难得，某种精神的东西忽而使他泄出体外。

这时侯他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静静地在绿草地上卧着，不知不觉就美美地睡着。睡着了，梦中人，日有所思梦中情，梦中情，情更浓，亦真亦假无所云，因兮果兮不知行。胯下的手机又响动，红色的梦中醒过来。忽而他觉着自己有些憋尿，于是就去方便。站在大山高处照准某个方向某些人，一泡尿就直直地射泄而去。顺便看了看自己的东西，觉着是令人疼爱的东西，当全力捍卫的，于是就收藏进裤裆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