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碎碎的那些事

星辰

1992年的四月初六，我出生了。因为白，所以汗毛格外的显眼。您只看了一眼，以为是只猴子，慌忙放下了我。那一年，您22岁，从此，这只小猴子走进了您的生活。

我五岁那年，您敲打着黑夜里糊着塑料单破旧了的木窗，喊着：“妮，给爸开开门”，然后是带给我的一串香蕉和一只毛绒小白兔。这是您离家最长的一次，差不多一周吧，不知道您去杭州有没有挣到钱，可我有礼物。

我九岁那年，您早已背着一架梯子走遍了四邻八村，那个时候一家一户只能用一根线挂钩在电线上用电，无数次正在吃饭时、繁忙时被人叫走去修电。每月家里总有用不完的火柴，随处可见的一毛两毛五毛的零钱。那个时候我压根不懂那些鸡零狗碎，只觉得自己很阔气。因为我的床下压着您给我的厚厚的零花钱，直至今日，我从不觉得自己缺钱。

我十岁那年，那个夏天可真热呀，您和妈妈在忙着抢收麦子，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把稠稠的一碗面糊倒进了一大锅的热水里，水还没有滚开，真的是一锅疙瘩水汤，疙瘩是疙瘩，水是水，我正沮丧不能向您们炫耀我会做饭了的时候，您回来了。您端起来把它倒了，然后告诉我怎么做，以及那天晚上我从本意要做的炒茄子，由于丢盐多了变成了齁嘴的茄子汤，可是那天晚上的饭被您们两个讲成了是最最好吃的饭，以至于到现在我也没有忘记那天的自豪。

我十三岁那年，国家号召退耕还林，依稀记得您对妈妈说，咱们买一个四轮和挖树洞机，一天挖三千个树洞，一个洞八毛，一天就能挣……一月就能挣……一年就能挣……我们家没有因此变得一夜暴富，可是您却走过了最危险的荒地，和四伯替换着开车，经历过了一天中任何的一个时间段。我不记得可曾问过你是否害怕漆黑的只有拖拉机的响声的夜，是否问过您的脖子扭的酸不酸疼不疼，是否问过您三餐不定时休息无规律……

我十五岁那年，寄宿制的中学只让初三的学生周五下午五点放学，周六早上八点上课。和妈妈通了四毛钱的电话后，我决定要冒雨回家，因为妈妈说家里有鱼吃，然后我就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冒着雨回家了。到家后，您吵了妈一顿，说不该让我回来，看把我冻的……我如愿吃的饱饱，也让您起了个早早，您开着来不及卸车的桐木载着我和借来的自行车到学校，告诉我让我上课，您去还车。直到姐拿着二十元钱非要给我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后车座的塑料儿童椅被颠坏了，您换了一个新的才还回去。长这么大，分寸都是您一点一滴教会我的。

我十八岁那年，向班主任请假回家后并没有回班，老师通知家长找我。当我看到学校大门口的您时，都快要吓坏了，但是我却心虚的先声置人，哭着责怪您不该劳师兴众。您只是轻轻的说，“还没吃饭吧，走，吃了晚饭，我带你去买个手机”。我没去吃饭，让您回去了。星期天回家，你神神秘秘的告诉我“我给你买了像你同学那样的滑盖手机，你不要让你妈知道”那个手机我没用，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自己也不配用。

我二十岁那年，您告诉我：妮，你下次回来再换手机行不行？今个我忙，到时候让你买个好的。我非想要当时流行的诺基亚5230，哪怕只给我一千也行。当您把钱数给我的时候，我全然无视了您当时的窘迫和要卖烟叶的焦头烂额。只是到现在我也没有破解您数钱的绝技，明明您数的时候我只看到是一千，等我数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千四。嗯，刚好够买心心念念的手机。

我二十一岁那年，我考上了老师。我觉得那一年从我有了工作之后，您和妈妈是最开心的一年，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我，你们两个都是乐呵呵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争气，毕竟只是一个老师。我仍然满足不了你想要买辆轿车的愿望，只能看到您又买了一辆四轮，还美其名曰：别人开车往下掉钱，我一启动就是挣钱。我仍然改变不了您开着拖拉机四处犁地的疲惫，我仍然分担不了您开砖场的忙碌。可是我忘不了您为了我的各种努力，无数次我都告诉自己，好再我考上了，不然多辜负您们。

我二十四岁那年，我要结婚了。那天我们转到天黑也没提到车，我们两个步行从恒康4s店路过南阳理工，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实在没有劲儿了，开了一间标间。我买泡面回来时您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您起的挺早，我们还是走回去，执拗的您全款买了车，深夜我俩儿才到家。后来我才知道，我出嫁那天，您和妈妈在屋里放声大哭。我只是嫁出去的女儿，却从不是泼出去的水。

我二十五岁那年，您有了外孙女。从您让妈妈做的那一大盆卤肉治好了我即将要厌食的问题，您让妈妈买的几身衣服给第一次到我们家的小四月带去了清凉，到您拿着钱逼我非要给她换掉发甜的奶粉，后到您买的数不清的玩具、四轮车、摩托车、自行车……无论什么时候回家，空调冬暖夏凉，饭菜丰富可口，孩子有人带，烦恼有人解，而我只用做自己。

我二十七岁那年，弟弟去当兵了，而我也工作调动了。妈妈说：弟弟当兵出发你爸没掉泪，你工作调走了，你爸眼中含泪不舍得。现在我想您也许不舍得的是我要一个人面对工作中的所有，您担心的可能是我经营家庭的手忙脚乱。当时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我还是以前那个过星期放假时继续回家的我，我以为有很多天，我以为有很多年，所以，我从不觉得是距离。

我二十八岁那年，我觉得一切都那么好。您辛苦了那么久，以后我们都长大了，我们的日子只剩下了甜，和更甜。

我二十九岁那年。

而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见不到您的第121天。爸，我特别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