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顽童父亲

梦里飞花

　　父亲由于身世坎坷，饱受人情冷暖，因此孤冷清高。现在年龄大了，我才敢在他面前造次，当他不按常理出牌，我就故意叫他老顽童，一是怕弟弟、弟媳嫌弃他，更多的是爱他。

命运多舛的父亲

　　我的亲奶奶生下父亲不久，就去世了，我的亲爷爷把大姑姑送给人当了童养媳，把二姑姑和父亲也都送了人，身边只留了稍微大点的几个伯伯。这些是长大后母亲陆续告诉我的。父亲抱回来就送到奶妈家去了，我不知道他几岁回家的，只听他说等他回家，原本应该叫妈的那个人去世了，那个时候太奶奶当家，按照乡俗，父亲把爷爷后来的这个妻子只能叫“娘娘”。父亲说的“娘娘”，原本是河南一个大财主家的管家，无论姿色，还是才能，绝非一般人能比。因为河南闹饥荒，逃荒过来的，经人介绍嫁给了爷爷。父亲不是给“娘娘”要的儿子，所以“娘娘”一直不待见他，父亲十六岁那年，农村靠分粮票吃大锅饭，“娘娘”嫌他“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撺掇着爷爷把父亲分出去，爷爷比较懦弱，不过由于爷爷一直在生产队挂着一官半职，父亲倒没挨多少饿，只是觉得原本东拼西凑的日子又凄惨了许多。后来到谈婚论嫁，奶奶要把和自己一起逃荒过来的侄孙女给父亲，父亲怕外地来的奶奶心眼太多，和侄孙女一起把自己给算计了，愣是没愿意。爷爷去世前，怕自家人欺负父亲只有弟兄一个，又是抱养的，没少给他们偷偷的送礼。

爷爷就不说了，尽管父亲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父亲是爷爷抱养的，平日里也挺惯的，父母亲到爷爷跟前端茶送水，养老送终，可是奶奶不一样，奶奶一不喜欢母亲，二怕父亲不养她老，有时把家里的东西也变卖，可是父母亲到奶奶跟前的孝顺，我的语言描述不了，只记得奶奶去世，村里人给我父母亲包了两场电影，队长讲话让年轻人以父母亲为表率，学习他的孝顺。

　　父亲后来娶了我的母亲，奶奶是一万个不愿意。父亲180cm还多，母亲150cm不到，他们的婚姻，在当初可以说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父亲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就想找个兄弟姐妹多的，过日子好有个帮衬，我母亲兄弟姐妹九个，父亲觉得满意，孰不知那个年代，人都穷的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衬别人；母亲身材矮小，就想找个人高马大的，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父亲当时是公社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母亲也很满意，孰不知她人生的风雨全部来自父亲。在他们那个年代，家家都是在地里刨日子，两人萌萌的身高差，给以后的农活埋下了严重的后患。

　　生产承包责任制后，每年的耕种农忙，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母亲身薄力小，跟不上趟，只要他们从地里回来，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瞪眼吹胡子，没一次和谐的。待我身高稍微高于母亲，父亲干农活宁愿叫我也不愿意叫母亲，以至于初三那年种麦子，父亲半夜两点带上我出去耙地，从离学校最远的那片地开始，赶五点半耙到离学校最近的那片地，背上绳一解，让我去学校，当时我没感觉自己严重脱水，第二天，眼睛布满血丝，口疮满嘴，学校老师以为我开夜车学习，大会上含沙射影的批评我😂😂😂

　　父亲一辈子比较清高，尤其烦于农村妇女之间讨论东家长西家短，母亲性格比较随和，和谁都聊的来，村里的姑婆们来我家拉家常的时候，就是父亲最痛恨的时候，他把来人咧一眼的瞪一眼，那些人自讨无趣就走了，因此家中鲜有闲人，母亲也多次说我父亲“不合人”。不用应付村里人，父亲就自修了很多乐器。小时候的我不胜聒噪，待到自己成人，才觉得父亲那样，既能养家糊口，又能修身养性，更能排解不快。

拉板胡的父亲

　　笛子、唢呐、扬琴，常见的乐器，我不知道父亲不会啥（只录了拉板胡的视频，他怎么也不愿出现在视频里了），那时候，我们家底还算殷实，爷爷是断不肯让父亲学这些“歪门邪道”的，因为人们常说“书坊戏坊，瞎娃娃的地方”（大概原因是书坊、戏坊这里有男有女，彼此了解以后，也有共同语言，婚姻就不由大人做主了的意思吧，因此大人比较痛恨），我的父亲天资聪颖，不让去，行，我不去，我自学。爷爷不允许他在家里聒噪，他就跑到麦地里，红苕窖里自学成才……因为父亲是抱养的，爷爷舍不得狠劲批评，所以父亲后来拿起任何一件乐器，都那么得心应手，也就成了公社宣传队的台柱子，每每去外婆村里演出，母亲都会遭到同村同龄姑娘们的羡慕嫉妒恨。

父亲最不待见的女儿

　　人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其实我很愿意做小棉袄，可是我父亲一辈子，觉得自己有两件皮夹克就足够了。才出生，我就被父亲毫不客气的送人了，因为我是女孩，他在我们家最重要的责任是传宗接代，送养的人家来抱我，是我母亲死命拽住不放，才把我留下。所以父母亲每每闹事，我是不能向着母亲的，但由于人的本性，天生向着弱者，因此这辈子父亲唯一打过的孩子，那就是我！😣

我一辈子在吃醋

　　人常说：开门教子。父亲这一点，做的那是绝对不含糊。只要他在，吃饭经常是在他的唠叨下进行的。“你是老大，是两个弟弟的榜样……”“我到你学校去了，你老师说……”父亲不唠叨两个弟弟，小时候是因为爱，长大了是因为怕，当两个弟弟不胜父亲的唠叨时，就敬而远之了。可我不，任他唠叨，不叫他唠叨，憋出病来，也是麻烦。小时候春节走亲戚，各家各户都是骑自行车，经济差点的都是步行，我父亲自行车前梁上坐着我二弟，后座位上坐着我大弟，我和母亲经常是看着父亲的大长腿把车子一蹬，绝尘而去……我俩的小短腿才一步一步往前走呀。父亲单位发呢子大衣，每人两件，他和母亲商量，两大人就算了，领回来给娃们，母亲一听，就说：那你拿一件女娃的，拿一件男娃的，两男娃娃换的穿，我做梦都想着穿着毛呢大衣在小伙伴面前怎么嘚瑟，毛呢大衣，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罕物儿。等父亲拿回来，两件都是男娃的……

到我们都结婚了，还没等弟弟们给各自的媳妇买换季衣服，父亲早给儿媳买好了……有一件事记忆犹新，父亲在街道占了个摊位卖皮带，我经过他面前，问我干啥去，我说买件衣服，“买去，给XXX（我弟媳）也买件”，我故意说“不，就只给我买”，父亲急了“买买买，捡好的买，大给你俩把钱一掏……”后来看惹不下老顽童，就实情相告：XXX有呢，我是看她穿了好看，才准备买呢。父亲一屁股坐自己摊位上不说话了，旁边的叔叔阿姨打趣：掏呀，给女把钱一掏！父亲只一句：她有钱！🙄现在，孙子孙女都大了，每年发压岁钱，都少不了两个儿媳的，可从来没给过我，不但我没有，我儿子都没有😓。哪怕是从我给他的零花钱里面抽一张给我或者我儿子，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都没有过，我提意见，父亲说：那是科学道理，你不懂！🙄

就这还不算，前几年冬天，我一不留神摔骨折了，丈夫接我去了他单位，母亲过来帮我照看孩子，几天后，父亲抽空也过来了，当老夫妻聊到我动员二弟开饭店的时候，得知让他儿子赔了钱，气就不打一处来，提着他给我买的营养品回自己家了。哈哈，我的重男轻女的老顽童啊！爱儿子爱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吃醋。

忽然，老顽童老了

　　我上初中，一次父亲去学校，同学以为他是我哥；毕业那年，父亲送我上班，单位人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别人多次误解，以至于我从没想过父亲会老，前几年有一次回家，看见父亲精神很颓废，我故意和他闹，才撬出来原因：他一辈子引以为傲的牙齿，有一颗离他而去，他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心理接受不了……是的，只记得小时候：姐弟三个分水果糖，老父亲咯嘣一咬，碎了；吃核桃，咯嘣一咬，碎了；杏核，咯嘣一咬，碎了……我才隐隐觉得，父亲老了。

　　几年前，父亲偶尔见了我的眉笔，赶紧要了去，说：这笔写字美很木，给我。我知道是他眼睛花了，抄谱子用的铅笔他已经看不见了，签字笔太细，写号笔又太粗……直到去年，有一次回娘家，母亲没在，我做了父亲最爱吃的拉条子，准备捞面条的时候，父亲进来了，说：多煮一会……眼泪差点留下来，我的老顽童，是真老了啊😭😭

　　后来，养育父亲的爷爷去世后，我的亲爷爷曾经来过，住了几天，带了许多母亲织的老布，做的布鞋，也就走了，此后，再无来往，我的一个堂姐一个堂妹稀里糊涂的和我有过书信来往，由于我上学、上班地点的变化，也失去了联系，曾经在QQ、微信里找过，也曾经托熟人打听过，最终也是无疾而终，遂作罢。而今，父亲的孙女、孙子上大学的，上高中的，上初中的，上小学的，也算子孙满堂吧，看着孙女孙子，父亲满心满眼都是爱。全然没了那会教育我们的严厉。有时，偶尔都想问问父亲，问父亲想不想回老家转转，一怕老家物是人非，下辈人不认识他，更怕父亲伤心。这件事被我想起来又忘了，忘了又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