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绍兴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儿时外婆家,长大岳母家”,说的是人生情感发展历程中两个重要的阶段。外婆家是慈母情感的延伸,岳母家是夫妻情感的升溢。</p><p class="ql-block">儿时的记忆,大多已湮没在悠长岁月的尘埃里。惟有外婆所给与的许多温馨时光,外婆的音容笑貌,包括外婆的谆谆告诫,却总能在某个瞬间从幽深的脑海里浮现。每一忆及,从没有时过境迁的生僻和淡忘。倒象时光隧道真的存在,慈祥的外婆,无邪的童年,在隧道的那一端,一幕幕亦真亦幻地在记忆中上演,让人沉浸在遐思中留连难返。</p><p class="ql-block">从前,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们,出行必须靠船。水乡河湖港汊四通八达,犹如如今国道、省道的各级公路,可通行到镇、村每个村落。只要坐上船,就能够通行到山前到海边。儿时最高兴惬意的出行,就要数母亲划向外婆家小船的那条悠悠水路了。</p><p class="ql-block">小船穿过村口石桥,视界一下开阔。放眼望去,翠绿连绵,远处的白墙黑瓦,那是另一个村庄。往更远处的山那边,才是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由平川水乡去往俊峰秀山,而且那里还有外婆在等着我们,想想都令人激动高兴。正是稻花孕穗,牛歇人闲季节,田畈里少有村人们劳作,野地里显得格外静谧安闲。</p><p class="ql-block">河岸边养殖用来沤肥的水草几乎占据了一半河面,村里各家的鸭子大都会汇聚在这里。地毯一样的水草上,鸭子们三五成群相互追逐,争相抢夺其中的鱼虾昆虫,水草就象个水花飞溅的战场。更多的时间,它们在这里游戏,在这里闲眠,甚至忘记返回主人家把鸭蛋都下在了这里。</p><p class="ql-block">前面岸上有乌桕树枝杈横斜,象要探向水面。这树的叶子很特别,到了冬天会象染了胭脂变成红色。小船驶近,轻微波浪让倒影中的乌桕枝干变得更加扭曲,也给清澈浅蓝的河水增加了跳动的韵律美感。</p><p class="ql-block">母亲单人独桨撑控着小船,妹妹坐着是不敢动的,虽说船上还配有小木桨,但贪玩的我只是偶划几下而已,注意力常被岸上水中的情况而转移。</p><p class="ql-block">不久,转入一条更窄的小河。两岸水边都种上了茭白。茭白的草叶婀娜纤长,连同岸上作物,构成两道绿色长篱。于是,船就象是行进到了一条深深的水巷。小船一下就被清新的泥土气息,和稻花草木的清香灌满。再往前行,河道似乎已到尽头,到了跟前才知道这里只是个接近直角的拐弯。</p><p class="ql-block">转弯过去是个较大的水湾面,被惊到的六、七只小野鸭,齐齐的振动双翅踮脚紧贴水面,划出几道好看的水波线,快速离我们远去。而前面不远处,河道又是个很急的转弯。正是这样几度柳暗几度花明的穿行,才让去往外婆家的水路,抄近缩减了有三分之一的行程。</p><p class="ql-block">其实坐船走水路的机会并不很多,随着年龄稍大,就会嫌船行的速度太慢而选择陆路步行。步行中则要数护送外婆回家,做外婆的保镖最值得回忆了。</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乡村与外界通行的主干道,多以青石板铺就,以后才逐渐演化成机干道、沙石路、水泥路。走在石板路上,你会看到石板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而变得平滑黝黑,石缝间石基旁的荒草野绿,也写满着时光的悠远和沧桑。你甚至能感知到祖祖辈辈先人们劳作、奔波在石板路上遗留的印痕和信息。</p><p class="ql-block">这是通往村外的唯一道路,石板路曲折悠长,路两侧就是连片的农田。从芬芳油菜花掩映,到风吹绿浪相伴;从金秋的满地橙黄,到寒风萧瑟冰雪封盖时的孤曠,无数次地走过这条石板路。但哪一次都没有护送外婆回家时,留在记忆里的最明晰,最温馨。</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的年长女性,很多都被缠足所致,行走困难,但外婆保持了一双天足。即便如此,信佛的外婆不忘口中阿弥陀佛,因此一路行走的很慢。这就给了我玩乐的充足时间,而且路上也确实有太多好玩的东西。</p><p class="ql-block">青青的稻禾仅及半膝,禾尖上露珠晶莹剔透,迎着阳光有一团光晕,能照见露珠的微小闪亮。使劲跺脚或跳动,露珠便会掉入水中,叮、叮有声。禾下的水很浅很清,能寻见身上佈有斑纹的黄鳝,静卧禾根正安享清闲。也有泥鳅,特别的鬼精灵,稍有惊动,便会一个翻身激起一片水浑,就再也找不见它的踪影。更多的是青蛙,青蛙不管大小你根本别想抓住它,不等你靠近,便会参差迅捷跳开、跳入水中。褐色土气的小蛙只会发出叽沟叽沟的低声,穿着漂亮绿衣的青蛙,才会有嘹亮的蛙鸣。它们不分昼夜,天天在一起练合唱,却总也唱不整齐,常常是此起彼落乱糟糟的一片。水田里还能看见水蛇、泥蛇在巡弋,青蛙一旦被蛇缠住,就再也别想活命了,只有让我的小伙伴们碰上,才能救蛙一命。</p><p class="ql-block">每隔一段时间,外婆总会回过身来招呼我跟上脚步,祖孙俩也不知是谁在照护着谁。此时我会快步追上,但又会再逐渐滞后,如此再三。曾问外婆:为什么水田里的日晕会跟着我们走,外婆的回答让我暗自自信了许久许久。外婆说那是人的威光,好人和健康人都会有威光罩着。威光会陪着你在身前身后旋转,任何孤魂野鬼就侵扰不到你。我确信,从此即便走夜路也不怕了,我有威光保护,怕什么!</p><p class="ql-block">前面到了一个渡口,现在的人们是看不到“野渡无人舟自横”景象的,但那时候一条宽仅20余米的小河,没有桥,就只能靠摆渡了。摆渡会有艄公和无艄公之分,更宽阔的河面摆渡,一定会有艄公或摇橹或撑船,那得掏三分五分钱的过河费。我们这渡口就得靠自已摆渡,这时就要见证小男孩的能力了。</p><p class="ql-block">渡船呈长方形,比一般的船要宽,能容得下六、七个人及箩筐,犁耙之类的农具。渡船也没有头尾之分,船的两头分别被一拳可握的粗麻绳固定,同时也分别固定于两岸。这样,不管渡口有没有人,船也不会被风刮跑。也无论渡船处在什么位置,只要拉动绳索,船就会向需要的一边靠过来。这项活动对一个男孩来说,就是跟玩一样。</p><p class="ql-block">将外婆平安地护送到对岸后,自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正好就要小便,当即就朝河边畅快淋漓,外婆看到却是一遍遍的:“罪过啊,怎么能面对着太阳菩萨chaxi(小便)呢”!善良的外婆赶忙为小外孙对菩萨的不敬而自责,而背过。</p><p class="ql-block">接下去还得要翻过一座小山,我们这一路真的是经过涉水爬山的。爬山,也正是男孩们乐意做的事。说是山,其实不过现在十余层楼高的小山岗。爬上山岗才发现,这里是先人们取石留下的凹坑。往凹坑里望去,四周都是刀劈斧削一样的岩壁,中间有个颇大却不知多深的水潭,据说水潭里还有大鱼。站在山岗上俯瞰山下田野,人就有了飘飘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再穿过山下的村庄,就能望得见外婆家村口那座小石桥了。而每次经过这个山村,村里有几只草狗总让人心里慌慌的。草狗不仅对过路人狂吠,还会来跟着你恶心你。外婆就告诉我,手里拿点断砖石块什么的让狗看得到,它就不敢对你怎样了。果然,欺软怕硬的傢伙只会在远处吼吼了。</p><p class="ql-block">到了外婆家,其余的时间就是我和表弟的了。我们一起上山,一起玩耍。那是真正的大山,山上有茶树、竹林、松涛,还有啃食的老牛和蹦跳斗架的山羊……啊,回不去的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p><p class="ql-block">享年88岁的外婆,在我接到入伍通知书那年,平静安祥的永远离开了我们。此前,遵奉“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信念的外婆,知道我要去参加应征入伍体检时,曾嘱咐过我不要去当兵。是的,经历过战乱兵荒的外婆,有太多理由不让自已刚刚跨进18虚岁门槛的外孙去当兵的。可是,毕竟时代不同了,关键是共产党的队伍是以“为人民服务”作为宗旨的。</p><p class="ql-block">时常想起外婆和我们同在的时代,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那么就以上面的文字,作为对外婆的追思和怀念吧。</p><p class="ql-block"> 写成于2022年1月31日 (除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