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全家与尼泊尔Sitar演奏家Dhrubesh博士夫妇(左一、左三)合影</p> <p class="ql-block">常州日报A03版:</p><p class="ql-block">文笔塔·记忆2022年01月30日</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心香一瓣/徐瑞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年的企盼</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光的年轮,又刻上一圈;岁月的脚步,又走过一年。“代替你陪着我的/是年轮,数着一圈圈年轮,我认真/将心事都封存。”电视剧《花千骨》这段插曲,提醒我打开尘封的年轮,回眸那过年往事,虽然恍恍惚惚、如梦如烟,却能透出时代的脚步,人生的况味。</p><p class="ql-block"> 我老家在常州经开区丁堰街道徐窑村,年轮里留痕深的过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儿时觉得时间走得太慢太慢,天天企盼过年,穿新衣服,领压岁钱,放鞭炮,看热热闹闹的表演,尤其想大块大块地吃肉。</p><p class="ql-block"> 那时过年,年味很浓。年前家里就忙碌起来,先是做米酒。妈妈蒸上一大笼又白又香的糯米饭,赏我们每人一个糖心糍粑,“快趁热吃!”这是做酒的“福利”。爸爸身着白围兜,把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倒入大竹匾,用手捏碎饭团,撒上一大把酒引子搅拌均匀,放进大缸,浇入洁净的凉水,缸中央浮一竹篓,以观察发酵情况。最后盖上缸盖,罩一条小棉被保温。我时刻惦记着这酒缸,天天绕着转圈,香气扑鼻时,米酒的“哥哥”甜白酒就酿好了。妈妈盛了一小碗,我舀上一调羹,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在与舌尖相遇、味蕾碰撞的瞬间,香醇甘甜直击心灵,于是三下五除二,一扫而光。我把空碗递给妈妈,她说:“甜白酒不能多吃,会醉的。”果不其然,我很快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尽管如此,趁大人不在,还会忍不住偷偷打开酒缸舀着吃。几天后,爸爸又往酒缸里掺第二次水,那酒就慢慢变凶,甜白酒“哥哥”让位给“弟弟”,成了大人过年喝的米酒。爸妈用浮在上面的酒糟,做成常州名菜名点糟扣肉和酒酿元宵。</p><p class="ql-block"> 过年要杀年猪。后院猪圈里养了两三头大大小小年龄不一的黑猪,那条又肥又大、养了足足一年多的是年猪。那个年代,乡民缺少油水,时兴猪养得越肥越好,否则就是劣质,被人看不起。大门外的场上,摆好我家祖传的独木“阔大凳”。这凳小有名气,夏日里一家人围坐“阔大凳”吃晚饭,饭后我们几个孩子在上头乘凉,逢年过节用来杀猪宰羊,左邻右舍都会借用。村里的“杀猪佬”叫毛大,个头不高却很壮实,名字已记不清,样貌依然清晰,家家户户都请他。父亲从后院赶猪出来,它慢悠悠地散步,完全不知危险降临。毛大与几个小伙趁其不备,猛然抓住它的四脚,按倒在“阔大凳”上。它嗷嗷直叫,拼命挣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毛大一手持明晃晃的杀猪刀,一手紧紧捂住猪嘴巴,手起刀入,一股鲜红滚烫的血从猪脖喷涌而出,汩汩注入事先准备的盆子,放入凉水和盐,用杀猪刀搅拌几下。据说,猪杀得爽,不仅猪肉没有淤血,好吃、卖相好,而且预示新年诸事顺畅。毛大把整猪一爿爿剁开,旁边早有陌生人等着买,每人拿走几大块,临走前递给爸爸数张崭新的钞票。留下的一小部分肉搬进家里,平放在大竹匾里。</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要做团子。妈妈开锅熬猪油,快熬好时,厨房香气扑鼻,就叫我们过去,品尝几片又热又脆的猪油渣。妈妈将猪油渣分别拌入剁好的荠菜、青菜、咸菜和萝卜丝中,再加肉糜、作料,分别做成馅,另外做些细沙馅(即赤豆沙)。家里有台手推磨,糯米加适量粳米磨成粉。从村口莶萪冈剪来锋利如刀的莶萪叶,洗净晾干,平铺于蒸笼底层。准备就绪,全家齐上阵。给米粉泼热水是技术活,由爸爸负责,不能太多,也不能太慢,边泼边拌,用手抓捏,一块块分给大家。经反复搓揉,做成有韧性的坯子,再包入馅心。捏合时,甜的做成圆顶,咸的捏尖顶或做其他记号。爸爸还做了好多长条实心的大团子,表面刻有图案,有的做成金元宝状,分为白糕和有红糖的甜糕两种。我们把成品排列在四五个大蒸笼里,再一层层叠在灶台大锅上,我能看到最上头是蒸笼盖。妈妈坐在灶膛前,划一根火柴点着稻草,加入树枝,再一把把撒进稻壳,我在一边帮忙拉风箱。灶膛里,风助火势,树枝噼里啪啦作响,稻壳火苗呼呼直蹿,不一会儿就开锅了,整个灶间热气腾腾。等到糕团出笼,爸妈把笼子一字形摆在地上,我们用筷子沾着食用红汁,点在糕团上。团子是我最爱,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不知小小肚子是如何装下的。</p><p class="ql-block"> 晚上,在明亮的烛光下,爸妈开始祭祖祈福,嘴里念念有词。桌上摆放各色荤素菜、糕团、果盘,木桶里装了新米,插上一杆秤,好像还有几个红蛋,堂前挂着祖宗神像,还有用以祭祀先人、路头(财神)、宅神的各种纸钱,都是奶奶念过佛经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蒸熟的猪头,油汪汪排在最前列,大大的耳朵,乌黑的眼睛,露着牙齿的嘴里衔着猪尾巴,猪头上贴一张红纸。大人们礼毕,吩咐我们一一向先人跪拜磕头。祭祖过后,妈妈忙着炒长生果、葵花子、南瓜子,爸爸开始拆猪头,取下猪的舌头、耳朵、鼻子,切出一片片猪头肉,给哥哥、姐姐和我吃——悄悄告诉你,我还吃到了猪眼珠子呢。</p><p class="ql-block"> 那些天,家里举行仪式隆重送“灶家菩萨”上天奏事,以求“上天宣好事,下界保平安”。要煮“咸糊粥”,粥中有百页、豆腐干丝、豆炙饼、油生腐和蔬菜,我感觉和腊八粥不大一样。爸妈还把笤帚绑在长竹竿上,以巾裹头掸檐尘,里里外外彻底大扫除。到了除夕,合家团圆吃年夜饭,喝守岁酒,菜中必备的豆芽菜称“如意菜”,花生果称“长生果”,百页象征“百年长寿”,鱼意为“富足有余”,肉圆谓“团团圆圆”,长长的粉丝是“富贵不断头”,水芹寓意“路路通”;年夜饭要剩到明年,叫做“年年有余”……我小时候家境一般,但口福还不错,这缘于我生于厨师之家,至少从爷爷一代起就是名厨,曾远聘秦皇岛长年掌勺,可惜因病客死他乡。爸爸嫡传厨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十里洋场上海的酒店里兼擅红白两案,干得风生水起,并在上海与妈妈喜结良缘。回乡后,年前年后周边一带乡民娶妻嫁女等筹办喜酒较多,都来请爸爸担纲掌厨,他总是有求必应,从不收取分文报酬,然而年夜饭,他定与家人在一起。只可惜,这门最管用的家传非物质文化遗产,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无人传承。</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爆竹四起,守岁的人们迎来农历新年大年初一,春节期间喜庆活动持续到元宵节,有“拜年拜到正月半”之说。记得在村里和周边看表演开场锣鼓、腰鼓、舞龙灯、舞狮子、跳财神、踩高跷、木偶戏,有搭台唱戏如《方卿见姑娘》《窦娥冤》《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八仙过海》等。新年到天宁寺佛殿点菩萨,一直数到合自己年龄的那尊为止。菩萨长什么样与己何干,却始终没弄明白。</p><p class="ql-block"> 白驹过隙,似水流年。只感觉指尖年华越过越快,过年的企望越来越淡,甚至有点害怕过年,年轮里留下的过年痕迹越来越浅。改革开放以后,中央电视台在除夕播出春节联欢晚会,从此成为家家户户的“年夜饭”。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和家庭变小,大年夜的那些传统程式渐渐不再,进饭店吃年夜饭开始流行,直至一桌难求。我们一家三口也曾在海底捞常州吾悦广场店一个小包厢,边看春晚,边吃年夜饭。有的朋友、同学家庭,每年入冬就住海南宾馆过年,有的到春暖花开才回来,虽然与我相隔千里,但每到新年钟声响起,我们就穿越时空,用微信相互拜年。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孝顺,她通过网上私人定制并陪伴,我们一家三口两度出国过年,先后来到泰国华欣岛海滩和尼泊尔,感受异域风情,体验无处不在的中国年。我们参加泰国酒店总经理祝贺中国春节的招待酒会;在茫茫海滨悠然徜徉,看朝阳喷薄而出,在海滨浴场游泳或晒日光浴;农历春节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游览世界文化遗产斯瓦扬布寺、博达哈大佛塔,在曾被地震破坏严重的杜巴广场古代皇宫、寺庙前驻足,看到来自中国的建筑公司正在参与援建重修;家访尼泊尔国宝级乐器演奏大师,欣赏他的博士团队倾情表演一小时,一曲中国的《军港之夜》成为压轴;年初五在尼泊尔名叫奇旺的地方过财神节;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神秘山酒店,遥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林林总总,大都充盈着中国元素。</p><p class="ql-block"> 受疫情所困,这两年我们响应号召过年不离常州,或在环球恐龙城迪诺水镇观看灯会,或在半山书局读一读世界名著,或漫步于修复开放的青果巷历史文化街区和近园、约园,或瞻仰附近的恽代英纪念馆、历史大家吕思勉故居,或与亲友通过网上视频互致新年的祝福,或网购所需的丰盛年货,享受改革开放实现了高质量小康社会的美好生活。</p><p class="ql-block"> 牛年即将逝去,虎年近在咫尺,新一圈年轮就要开启。这个新年两大喜事意义非凡,神州守望、全球瞩目——我国宇航员将首次在浩瀚太空,向全国人民和海外侨胞拜年;虎年春节,将迎来北京冬奥会闪亮登场,见证五洲运动员和多国政要齐聚“双奥”之城北京的新辉煌,开创欢度新春佳节的历史新纪录,并将深深地铭刻在走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年轮中。今年过年,我和我的家庭热切地企盼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