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年味

兰舟

　　那天在一个大群里，突然有人聊到“碟子菜”，说的是旧时的农村，家中来贵客时，好客的主人会准备几碟精美的小吃，用方正的木托盘装好，恭恭敬敬的摆上桌。

随着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我的思绪，也一下子飘回到儿时的记忆里。

我享用过的碟子菜，是和春节相关联的。

俗话说“初一崽、初二郎”，小时候每逢过年，在奶奶家里过完三十初一后，大年初二那天，我们全家照例是要去给外婆拜年的。

外婆家在另一个乡镇，远隔几十里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交通并不发达，班车到站后，还要走上一段很长的小路。清早出发，一番舟车劳顿，抵达时往往已近晌午。隔着田埂，那幢熟悉的白墙黑瓦的土砖屋呈现在眼前时，父亲从袋子里拎出一挂鞭炮，点燃，早就候在大门口的舅舅们小跑着迎过来，在“噼里啪啦”的炮声里，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我们进屋了。

　　围着炕桌坐定，外婆便端上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漆木盘，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九个装满冷菜的小碟子：猪肝、猪耳朵、猪肠子、猪心、猪尾巴、猪舌头，还有花生米、炒蚕豆等等，精致小巧，色彩缤纷，只瞄上一眼，就让人赏心悦目、垂涎三尺。尔后，外婆提来砂罐，给每人倒上一碗热腾腾的蛋花酒酿。夹几块香喷喷的碟子菜，再抿上一口甜酒，味蕾刹那间被激活，咸香，醇厚，甘美，回味无穷，真是绝妙的味觉体验。

碟子菜味美，却不是经常能吃到。在当时的乡下，这是待客的最高礼仪。在外婆家，只有到了过年，最疼爱的大女婿回去拜年时，才能有此待遇。而看起来简单的几个冷盘，置办起来也并不容易。年前杀年猪时，外婆会把猪肝，猪心，猪耳朵等留下来，洗净风干，用八角桂皮等卤料进行加工，到了初二那天，再拿出来切成薄薄的小片。碟子菜，吃的是仪式感，是被厚待的幸福，是舌尖上的年味。只可惜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外婆家的碟子菜，只能是永远的回忆了！

　　说到年味，和吃有关的记忆，还有红薯粉。在老家的乡下，过年前“线粉”，也是必不可少的风俗。挖来的新鲜红薯削皮后，在一块满是钉子的木板上挫刮成泥，掺水，再用双手搓揉几轮，然后用打豆腐用的包袱布，或很密的竹粉筛，将红薯泥过滤。过滤后的水，在水缸里沉淀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将水沘出，水罐底部就是一层洁白的像米糖似的红薯淀粉，俗称砣粉。砣粉用铁铲铲出，放在竹筛里，晒干成粉末。“线粉”时，将粉末拌水倒入大木盆，几个劳动力用双手着力搅拌，揉成团后，一精壮汉子把粉团放进一个钻有小孔的木瓢里，一个手端着木瓢的木柄，立于翻滚着开水的大锅上面，一个手攥紧拳头用力锤打粉团，将粉团挤进小孔，形成像雨帘状的细丝，源源不断坠入大锅里，旁边的大嫂，负责将煮熟后的粉丝捞出，再过一遍凉水，粉丝逐渐成型，便用一根根竹竿晾起来，放置于屋前的大坪里。过上几天，被风干的红薯粉丝，根根分明，梆硬酥脆，金黄透亮，煞是好看。

　　年夜饭的菜谱里，必定会有红薯粉。母亲将粉丝泡发以后，加上干笋片、黄花菜、白菜梆子，佐以肉汤炖制，尚未出锅，便芳香四溢。馋虫被引发的我，常常是菜未上桌，便偷偷溜到厨房，装上一小碗粉条，狼吞虎咽， 粉丝Q弹劲道，汤汁鲜浓，真不是一般的过瘾。在餐桌上，粉条也是最受欢迎的，一大钵刚刚端上来，便你一筷我一碗，不一会儿功夫就见了底。

　　年夜饭上的传统菜肴，还有“砧板肉”。大概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左右，母亲便会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抹上粗盐腌制，用绳子穿好挂到窗台上。大年三十那天，将肉取下，整块放入一口大砂锅中，加水和几片鱼香叶，用煤火慢炖，称为“炆年缸”。约莫一两个小时，拿筷子试下，能够插进去即可。不过这肉可不能偷吃，因为是要先祭祖的。除夕晚上，一家人吃过年夜饭，还没看上几分钟的电视，母亲便返回厨房重新忙碌起来，将砂锅放回炉上加热，再把温热的肉拿出来，放到砧板上一块块切好，和平时不同，是一大坨一大坨的。等到12:00整，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母亲便端出大盘的肉，大碗粉丝，外加一大壶甜酒，全家人再次动箸，这叫做呷“砧板肉”，油光发亮的肉块，肥而不腻，又酥又软，还有一丝丝的腊味，真有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劲儿。

　　这个传统习俗，我们家沿袭至今。几岁的小侄儿，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意兴盎然。记得有一年，母亲因身体不适，就省了这道菜。却不料小侄子还惦记着，“奶奶，怎么今天没有砧板肉吃啊？”弄得母亲既高兴又忧伤，高兴的是自己的厨艺，得到了孙子的认可，忧伤的是以后自己老了，不知还有谁会记得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