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新年总是从寒冬最冷的时候开始,就像我们隐忍的祖先把对未来的希望种在最艰难的时候,一晚粘稠香甜的腊八粥是对这一年辛劳的告慰也是对来年丰收的期许,希望来年里依旧如今朝五谷丰登,依旧像这碗粥,——材质各异,但和谐美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过了腊八,年的味道才渐渐转浓。东一点西一点的开始预备过年的物资,此所谓年关开始吧?十里八村,每村每户的收入总有差异,年货的意义也就不在于数量多少,各家总是依了各家的情况量力而为。吃食的花样不在多寡,衣服的价钱也不在贵贱,总都是奔了一个“新”字。春节的道具则总是以红为多,图的是来年红火如意。</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我们,对春节充满了期待,放寒假时也正是开始准备过年的时候,脱笼的小雀们如春的音符般跳跃在大人们四平八稳的生活五线谱里,等着锅里喷香的麻花和年糕,偷吃着为守岁预备的干果,梦里是早已准备的新衣和长辈给的零零整整的“压岁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腊八以后,日子在忙碌中轮滑般的滑进腊月二十三,北方土谚“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这天是春节的彩排,鞭炮爆竹声在这一晚郑重的开始。以往送灶王上路是盛大而隆重的,灶王必经的路上一定是香车宝马,饴糖酒糟的,这个官居下品,居处寒酸的基层神仙,每年也就这一次风光的机会,大约只有这天,人们才会记得他,这一天,他是神人交流的媒介,他的一张嘴决定了谁挂上天界的黑名单。</p><p class="ql-block"> 现在,怕也只有老人们还记得这个日子,我都有些怀疑灶王是否还找得到他在人间的落脚处? </p> <p class="ql-block"> 送走灶王之后,才正式开始一连串的有序的忙碌,打扫,布置家居,裁剪衣服,剪窗花,写春联,忙而不乱,忙而举家和乐。这忙碌中还有很多小小的讲究,比如打扫,老人们是讲究从大门往里扫的,取其意为“招财进宝”,春联的色彩通常都是大红的纸张拆成形状大小不等的正方形和长短宽窄不一的长条形,数量根据自己房屋结构确定,正方形的对联北方称其为“斗封”,而没什么墨水的老一辈喜欢在门楣上贴上“抬头见喜”四个字,最直白的言辞,最淳朴的祈愿。</p><p class="ql-block"> 另外还记得,儿时会见到有人家贴着绿色的春联,那是家里有过世的老人,按旧俗,老人过世的当年家不贴红,第二年贴绿,第三年方始正常,这习俗应该是应了古人守孝之制的。现在都是蜗居高楼之内,更多人是买现成的室内装饰,对联贴的都少了,旧俗自然也多不讲究了。</p> <p class="ql-block"> 年三十之前的忙碌都是大人们的,孩子们的期待从“大年三十”开始。其实年三十的白天严格的说还不算是“节”的开始,而是一场华丽舞会的最后校验。就像临考试结束的最后几分钟,总是尽可能把所有的考题再回顾一遍,以防有所遗漏。</p><p class="ql-block"> 三十的上午最为忙碌。</p><p class="ql-block"> 把院子的犄角旮旯再仔仔细细打扫一遍,因为未来的至少三天中,是不能再打扫的;屋里也打扫的窗明几净,再贴上早已准备好的窗花春联,就如同春联的书写彰显着主人家的涵养一般,女人们也照例会品评一番剪窗花人的画工和刀剪功夫,一个剪一手漂亮窗花的女人在十里八乡都是很出名的。</p> <p class="ql-block"> 北方农村的院子很大,很多人家都会在院门口挂上大大的红灯笼,也会用一叠书本大小的各色彩纸剪出相似的、线条略微粗糙的图案,纸的下方剪成2寸左右长度的细条,红黄蓝等距的贴在院子中央长长的晾衣绳上,任其在冬日的北风里摇曳,且拟声又拟形的名之曰“bulailai”。小时候,我们也曾热情地参与到“bulailai”制作过程里,因为窗花是细致的技术活,“bulailai”的制作相对要简单的多,而且仰头看满院飞舞的自己的劳动成果,孩童那小小的满足感、自豪感会弥散在整个童年。</p> <p class="ql-block"> 新年的标志从年夜饭前的祭祖开始,这个习惯现在还保留着,只是简单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南京浦口一带,下午吃饭前会在院子里烧纸钱,叩头恭请先人来收取一年的生活所需。北方的很多地区则会象征性的把先人“请回”, 称之为“请云”,请的过程大约是这样的:带着准备好的馍馍到坟头上坟,上完坟后不同于以往是把馍馍留在坟头,而是端回家,放在不易被孩童碰到的柜顶处,在放杯水和一个碗,接下来的几天里,不论家里吃什么饭,一定要把新做的饭菜先夹一点放在那个碗里,让请回家的先人和自己一道享受过节的快乐,直到大年初五再恭敬的把先人送走。</p><p class="ql-block">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迷信,然而我以为这样存留敬畏又不涉陋习的“迷信”不妨多保留一些。</p><p class="ql-block"> 记得身边的一位长者说的好,他说他们姐妹六个每年都要在清明节到老父亲的坟头烧点纸钱,什么迷信,你就相信每年他都在这时等你去看看他,他也看看你,这叫什么,这就是孝,你做给良心看,也做给你的后辈子孙看,都有这份心,这亲族关系才好,连这点良心都没了,其他的什么都谈不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是啊,节日祭祖敬神,说是托神佛护佑,也其实是给自己种个希望,种个心念。</p><p class="ql-block"> 年夜饭。守岁。团圆。——这才是新年的最无上的期许。</p><p class="ql-block"> 所谓“守岁”,就是要一家人共同为即将离开的旧年践行,为即将开始的新一年祈祷,这就如同一个古老的仪式,无关风雅,只是在向后辈传递着一个心灵的宝藏,只是为来年植入一个向善的导引或期盼。</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们按0点钟声起时认作新一年的开始,爆竹烟花在这一刻大起。相比,我更喜欢北方农村的除夕。</p><p class="ql-block"> 下午团圆饭后,男人女人们或三五相聚打牌打麻将,或在家围着炉火看电视,孩子们大约都在和要好的玩伴满村庄乱跑,晚上十点钟以后基本都各自家去,一家人可能再吃个夜宵,可能守着电视聊天待天明,也可能会睡一会儿,但基本只是囫囵一觉,晨时四点钟左右起床,洗漱,准备迎新年——日出的一刻!</p> <p class="ql-block"> 四五点钟,冬夜最冷的时候,但屋内的炉火正红。全家老少换上预备好的新衣衫,就算没有新的,也一定要换一身整洁干净的,因为新年就要开始了,要以全新的一切去面对呢!</p><p class="ql-block"> 男人们先在自家院子里的空旷处点着一小堆早已准备好的柴火,在火里放入几张敬神的纸符,然后开始点燃准备了多时的烟花爆竹,等爆竹都放完了,全家还要绕着差不多也燃尽的火堆转上几圈,老人们说这样来年百病除。</p><p class="ql-block"> 转过火堆再进屋,就正式是新年了,北方热炕上依然是母亲不知道多久就预备好了的春节必备品——麻花、糖果之类,总要象征性的吃上一些。</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东方天空渐渐发白,新一年太阳升起的时候,各家院门外已有本村亲戚或邻家小孩来拜年的脚步声。而屋里等待的也一定是热腾腾的茶糖水,丰富的菜肴和银锭般漂浮在汤锅里的饺子。</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因为有饺子,也许是黎明开始的活动安排比较密集,也许是满院满屋子红红的剪贴,所以北方的年味总是要略胜过南方的。</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也算久居了江南的人总是怀念着儿时在北方农村老家度过的每一个春节。怀念那简单的二踢脚,怀念星斗漫天、银河斜挂时此起彼伏的散落在乡间夜空的烟火。怀念睡眼惺忪又无比兴奋的大年初一。</p> <p class="ql-block"> 年初一到年初五基本属于走亲戚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向来是很看重血脉亲情的,尤其北方人更是不耽于攀亲的,我是你七姑妈的堂姐,你是她二舅妈的亲家,几乎都会攀上一点关系,一旦攀的上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常来常往,互相帮助。</p><p class="ql-block"> 平素里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打理,趁着春节,只要天气允许,距离不算太远,不管是直系的血亲还是彼此都说不清的那点关联的彼此,就都会拎着点烟酒水果到各家看看,问声过年好,你放下你的礼物,他招待你一顿丰盛的菜饭;再过几天,他会拎着点水果烟酒到你家去,放下礼物,享用你的一顿热乎招待。</p><p class="ql-block"> 看似繁琐复沓,却触动着人与人之间那最温柔的所在:</p><p class="ql-block"> 天地之间,能相逢能邂逅能一水同源,何其幸运!</p><p class="ql-block"> 父母兄妹,能安康能牵念能同担甘苦,微躯何求?</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到各家拜年,推门之前我们往往会先长长深呼吸,平定一下先前的疯闹,暗自重温一下问好拜年的顺序——先长后少、先男后女,这都是父母提前叮嘱好的——以免出错,推门而入的刹那,那种紧张,那种期待得到赞许的感觉,其实就是一次最好的成人礼!现在,小孩子错失着种种成长的机会。</p> <p class="ql-block"> 从初一到十五,北方农村多是自发组织、走村串户的高跷秧歌旱船表演,平日里抡锄头的双手拿起来花手绢,吆喝惯了牲口的嗓门唱出了“走西口”“二人转”,表演的队伍走走停停,人聚的多了就停下来大扭一通,沿路说不准谁家的男人或女人,就在大伙的起哄声里也加入表演队,大方的扭起来,唱起来。小孩子更是一路追着,看着,玩着……无所谓艺术水准高低,要的就是这你追我赶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随着乡村向城市的靠拢,随着每户人家里孩子的渐少,随着交通的发达等等现代化,这种看着简陋的庆祝方式近乎消失了,这些年好多地方又兴起了类似的活动,招徕游客,但是已经没有旧年的那种纯粹了。</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大年三十,想起黄苗子老先生《旧北京》结尾,以做结尾:</p><p class="ql-block">“在现代化当中,保留一个民族的独特文化、一个城市的良风美俗与民众细问列间的生活风格,使之避免成为千篇一律的‘国际公式化’城市,这可能是当务之急了”</p><p class="ql-block"> 的确,很多看着不起眼的事都是当务之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