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是母亲的小名,我走姥娘家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这么叫她:春嗳,春噯。</p><p class="ql-block">她说,出生的那天正好打春,所以就给她起了这名字。</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大名,单字芸,芸芸众生的芸,不是云彩的云,我原先以为是云彩的云。</p><p class="ql-block">出生于春始时节,名字中又带着草字头,春来草木发,难怪母亲有极强的生命力。</p><p class="ql-block">为什么这么说呢?她的不显的顽强,像铜墙铁壁,经风沐雨,扛得住折腾。</p><p class="ql-block">人往往有一种初始的自大,既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不自知。以为会强于父亲或母亲,可活着活着,就会败下阵来,臣服于父母的智慧和本领,以及他们在烦恼的世间游历甘于平淡琐碎的勇气。</p><p class="ql-block">我是越来越佩服母亲了,虽然认知现在出了毛病,但是她的一生,不温不火不动声色简单平凡,却能让我心中翻起波澜。为什么呢?因为我明白跨越自己追求梦想固然不易,但守住简单平凡的生活也同样需要韧性的坚持和不懈的努力。</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很简单的人,心底纯净,一生都没离开过校园。她就像园里芬芳的花朵,不惹事生非,只吐露自己的芳香,和蝴蝶蜜蜂一起跳舞歌唱。她的学生好比是蝴蝶和蜜蜂吧,科班出身的她到了地处黄河滩区的贫困小村,可真是宝贵的稀缺“资源”。因为有这个基础,近八十岁还能与我们掺和,比划着两只胳膊扭起身子给我们唱《三个娃娃种葵花》。学校这片相对单纯的沃土,让她无声无息地表现出一种生命的自觉。</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她在上班之余,能克服没有男劳力的不便,竭尽心力种好奶奶的一亩三分自留地。她还在院子里种上枣树香椿树,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吃上香椿芽炒鸡蛋,她说,这是名吃。饭屋的四角都是枣树,枣花一开满院香,以后我认准枣花蜜,就是那时打下的底。</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不怕吃苦的人。她从比较优渥的城里家庭嫁到乡下,能适应穷乡僻壤孤独无依的生活,就很不简单了。奶奶不肯放下架子,父亲又工作在外,周围也没什么能帮她的人,她闷声不响地过了十几年。</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宽厚善良的人。我真的从没听到过她的计较和埋怨,邻里之间处的也友好和善,即便瞧不上父亲的人,她也能和人家礼尚往来。奶奶尽管从没对母亲施以温情,但母亲还是端汤奉水好生伺候她到老。</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平常的人。她的一生一点追求也没有,也没有爱好,我也没问过有没有什么梦想。虽然有一副好脑子,除了上学读书好,在工作中也没有突出成绩,大概我们拖累了她。老了之后更是一点脑子不动,看电视只选综艺节目,那些能让人看吐的小品,母亲百看不厌。母亲一辈子不懈的事有两件,就是上班、做饭。做饭,调剂着吃,面条水饺烙饼蒸的煮的,干的漂亮麻利,我经常听到村里人夸赞。</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母亲是个性格刚强的人。能坚持,能咬住牙,能不开口求人便不开口求人,尽量自己做。现在虽然行动都要人,但是你也得听她的,不按她的意志来,保管叫你听不下去。你的坚持常会引起“不良反应”,所以渐渐地我只会顺着来。顺者为孝,一点不假,想想自己老了的时候,就通了。</span></p><p class="ql-block">母亲不是个温柔的人。她没有我姨和姑妈温柔,虽然不打不骂,但能吵火,我小时候也老实也不老实,所以总惹得她发火。我老实是指使我的活都乖乖去干,不老实是不让干的活也要干。为了逃避劳动,也为了享受温柔的呵护,我常去姑妈家一住半月。还有明水姨家,二姨的慈爱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所以我出门从不想她也不想家。</p><p class="ql-block">母亲老年后,病得脑瓜不好,不通情理,常会让我怒火中烧,比如好不容易眯一会,她盯着我就喊她要睡觉,没有比睡得正香被打搅起更抓狂的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大吼大叫。吵一顿,她似乎明白了,说,你睡吧,我不叫你了。可哪能再睡得着。</p><p class="ql-block">还有你上茅房她也要上,你只能让给她,哪怕蹲到半截里。</p><p class="ql-block">还有……桩桩件件,不可理喻的“罪行”,让人又痛苦又痛恨,无法接受,可总不能扔了她,打不得骂不得扔不得。这变了“形”的妈,可真让人难以接受,我好长时间都在发出疑问:这是我妈么?谁借了她身占位来了?该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当初我对妹妹许下诺言,我退休了好生带妈妈玩,养好她的身体和精神,给你们一个跟原来一样好的妈。可我努力了,做不到。非但没养好,还有“进一步”的可能。</p><p class="ql-block">改不了妈就改自己,渐渐地我认清了现实,接受了残酷,态度软下来,竭力不很生硬地对待她。尤其生病时,处处留意,小心照顾,耐心陪伴,把我“置换”成她,自己不想要的就不要让她“体会”。</p><p class="ql-block">虎年春节到了,是八十五虚岁的母亲本命年。年三十,给她洗澡理发,换上大红的秋衣裤,套上新外套,端庄优雅白里透红的母亲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春,是希望,是一年到头的盼望。春,是母亲命里带着的字,这春始发,万物萌生,愿母亲身体如春般康健,老当益壮,不妄生末节,于我们便是最幸福。想想以前母亲能这能那,现在这不能那不能,就无比怀念从前。可是,人之衰老退步是必然的,无法阻止,以后还会羡慕现在的状态,所以对于将来,今天是最好,认真地对待每一天,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年每一个节日。</p><p class="ql-block">吾母长寿!若山河常在春常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