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黄山

小星星

　　有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没到过黄山或许不会有这种体会。

1976年12月8日，在结束安微三个月的招生工作后，从芜湖湾里机场出发，风驰电掣奔赴向往已久的黄山。到达黄山已是下午四点左右，抬头仰望，黄山奇峻的山峰隐隐约约出现在寒冷雨雾之中，若画若仙，尚未登临便已被黄山美景深深打动。

入住《黄山宾馆》，冬季已没有游客，总台服务员看着部队出具的介绍信、一边打量着身着空军军装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孟副主任、眼中闪着诧异的目光，一边给我俩办入住手续。

宾馆内除我俩外，还住着上海电影制片厂《万里征途》摄制组和八一制片厂的几个人。供几百人就餐的餐厅内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三十余人在埋头吃饭。

饭后询问上山情况，当地工作人员和老乡都说冬季封山、不能上去。

黄山以奇峰、劲松、云海和温泉最为著名，来时已远眺宛若仙山的奇峰，回宾馆后一头扎进温泉游泳池，任由滑腻温暖的水从身边流过，一洗半月积垢和一路风尘，享受黄山温泉，窃以为黄山四大景观已阅半数。

浴后，懒懒的躺在小会议室沙发上，挣扎着看于洋、达式常等影星放样片，见到当红电影明星不容易，耐何眼皮不争气，尽管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一会儿便沉沉入睡，以致不知影片何时结束，迷迷糊糊回到客房。

　　12月9日，天空下着牛毛细雨，老孟说不管怎样今天要登上黄山。早餐后我们开始攀登，随行的还有八一厂的6位女兵和4位男兵。越向上，雨越大，雨水在雨衣外淌，汗水在背上流，一身湿漉漉、沉甸甸。及至半山寺，刘伯承元帅题写的寺额赫然在目，寺中只有一位老僧守寺，我们在此歇脚。老僧年近八十，童颜鹤发，山间寒冷，可是没见生火取暖。一张长板凳，老僧蹲下伸直手臂抓住凳脚平举过胸，连续十次，面不改色气不喘。老僧让我试一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板凳就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顿时对老僧敬佩三分。参观完巨石绝壁下30平米左右大的菜园和东零西落生长在石缝中的茶园后，喝了五分钱一杯寺庙自制的云雾茶（舍不得买一角五和五角一杯的茶），一杯热茶入肚，只觉得清香扑鼻，身上暖和了一些。闲聊中得知老僧曾经还俗，老人无后，老伴走后，又回到寺中值守，冬天全靠侄儿从山下送米送菜上山。

歇了一会，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发凉。告别耄耋老人，继续向上，天空开始飘雪。

　　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到十米以外，远处的山隐于雪中，近处的山、石、树、溪几乎全染成白色。老孟老当益壮、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如开弓之箭。我几次想打退堂鼓，看见老孟神勇坚决的样子，欲言又止。空空的大山，雪花鹅毛般静静地飘下，湿冷清新的空气直撞肺部。寒冷山野令人想到温暖，白居易诗跃于脑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冬季山溪已没有多少流水，大大小小石头裸露出来，被雪花“穿衣戴帽”，大石头像一幢幢小房子，零零星星的小石头像一个个小蘑菇。小路紧贴着山溪蜿蜒盘绕而上，消失在茫茫雪空中。空山雪景可与柳宗元所描写的《江雪》相媲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不过蓑笠翁钓的不是寒江雪、而是寒溪雪。

脚下偶尔传来几个女兵吱吱喳喳的说笑声，划破了大山的宁静。

　　头上冒着热气，口中喘着大气，迎着大雪一步步向上，在还没冻结的台阶上留下一串串脚印，稍后脚印又被大雪遮盖。抖落棉帽上的雪，回头向下探望，几个女兵隐约还在身后，男兵们却不见了踪影。及至三叉路口，雪没了，我们被浓雾包裹，左边往玉屏楼，右边往天都峰。久闻天都峰大名，我想只身前往，老孟死活不同意，只好作罢。

再往前行，一块巨石挡在路左，右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约一米宽的小路傍着岩石而过。小路靠山岩一边的路面结了厚厚的冰，靠悬崖一边的路面全是浮雪，十分滑溜，没有安全护栏，稍有不慎便可能坠落深不见底的山谷，非常危险。老孟有点恐高，两腿直打哆嗦，我用竹杖在前面牵着老孟。老孟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费九牛二虎之走过著名的“小心坡”。走完这段不长的冰雪路已是满头大汗，老孟瘫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自言自语：“48岁了，这次如果不来黄山，以后没有机会了”。

小心坡右侧石壁上刻着一个斗大的“好”字，据说是一位老教授在此处面对群峰，说了一声“好！”，便心梗而亡、登临仙界，教授夫人用全家积蓄在此刻字纪奠，“好”字便成了老教授的遗嘱和墓志铭。一个人能在如画风景中终结生命，恐怕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穿过“一线天”，回首身后，三座高低不同的石峰尖耸而立，峰上劲松挺拔，云雾缭绕，如同东海琼山仙境，故名“蓬莱三岛”。

　　登上玉屏楼，浓雾已消失。玉屏楼的工作人员看到我们颇为意外，没想到大雪封山还有游客上山。玉屏楼后面为玉屏峰，峰顶有“玉屏卧佛”、左有狮石、右有象石、前有迎客松、后有送客松。玉屏楼位于天都峰、莲花峰之间，四周奇石劲松密布，集奇景之大成绝处，是观景揽胜最佳位置。远眺天都峰上，一只石松鼠跃跃欲跳，名曰“松鼠跳天都”。云雾之上群石簇聚，如莲瓣般层层包容，美名“莲花峰”。还有“仙人漂海”、“羊子过江”、“金龟望月”、“孔雀戏莲花”等由奇岩巧石形成的天然美景，多不胜数，目不暇接。徐霞客到此大为赞叹，称玉屏峰为“黄山绝胜”，毛主席草书“江山如此多娇”镌刻于玉屏峰最高山石之上。山中看黄山与山下看黄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苏轼登庐山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游览名胜，悟人生哲理。

玉屏楼右侧一棵枝繁叶茂主干挺拔的千年古松屹立于巨石前，颌首展臂欢迎四方来宾，黄山主要标志——闻名遐迩的“迎客松”。松石相衬、巧夺天工，氤氲漂浮，动静成趣。

一会儿，4位女兵也到了，另外2位女兵和4位男兵已原路返回山下。劳累饥饿湿冷使人疲惫不堪，不问价钱、不看菜谱，6个围成一桌，就着厨师炒的菌干笋干木耳等山味，风卷残云般吃了几大碗饭。

饭毕，艳阳当顶，以为天放晴了，其实我们已穿云破雾、立足云海之上。厚厚的云团如大海波滔，在脚下汹涌翻腾，无数山峰如海中小岛；抬头仰望，仿佛伸手便可触摸到太阳，我们宛如身临天宫仙境。第一次置身云彩之上，激动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准备离开玉屏楼时，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晕倒在地，我们赶紧将她背到楼内，经检查，女孩是饿晕了，好心的厨师端来一碗糖水让女孩喝下，女孩脸色逐渐由白转红。从几个孩子那里得知，他们是来送米的，背20斤米上山，可赚五角钱，女孩家庭贫困，早上没有吃饭，体力透支饿倒。我们欲出钱请厨师做饭炒菜给孩子们吃，可几个小孩坚辞不允，掏出自带的煮红薯大口吃起来。看着穿着被雪水和汗水浸透单薄衣裳的孩子们，弱小的身躯背负着沉重的粮食，宁愿自己沐雨也要用塑料袋紧紧遮住货物，即便十分疲劳和饥饿也不接受外人馈赠，心中五味杂陈，喉咙梗咽，泪水浸湿眼眶。

　　离开玉屏楼景区，前面登山行道比较平坦，有些去往景点的路已被封堵；第一次来，有些景点不认识；加上赶时间，与许多美景擦肩而过，下山后看地图，大呼遗憾。

知道黄山是当“知青”时，在农村昏暗油灯下，读了刘白羽先生写的《日出》。那时，黄山便在我心中深深扎根，没曾想几年后梦想成真。

玉屏楼距北海宾馆不到4公里，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空旷洁净的山野之中只有我们几个人，边走边观景，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宁静。山路崎岖，上坡的台阶已被冻结成冰坡，我们用竹杖尖端凿开冰面，撑着竹杖向上攀登；下坡的地方，干脆躺在冰面上直接滑下去，既省力又好玩。

北海宾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接到玉屏楼的电话通知，对我们的到来仍感到惊讶。大雪封山，物资还没送上来，晚餐两个发酸味的馒头就着一碟笋干菌干。好在有热水洗澡，在澡盆中浸泡良久，疲劳减去一半；室内暖气很好，将湿透的衣裤鞋袜放在暖气片上暖干。夜色降临，山风骤起，在山谷中呼啸。工作人员将大门锁好，不允许我们出门。与女兵、工作人员打了一会乒乓球，为第二天看日出，早早回房休息。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捶胸顿足，错过了黄山看日出。刘白羽先生没看到日出是天气原因，主观不可抗拒；而我没看到日出却是睡过了头，白白错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想在奇峰绝顶之处，四周白雪皑皑，脚底云海茫茫，太阳从黑暗中冉冉升起，逐渐染红天空，点亮山巅，那该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大自然不肯给予我过多馈赠，让我享受了雨、雪、雾、晴的黄山美景，冥冥之中没收了我在黄山看日出的机会。

还是两个馒头一碟咸菜，用完早餐，我和老孟整装出发。雪后风和日丽，在宾馆门前雪地上到处是动物留下的爪痕，有梅花状的也有竹枝状的，大小不一。看来昨晚这里十分热闹，难怪工作人员不让我们出门。

　　北海宾馆不远的始信峰巧石林立，有号称黄山第一奇观的“石笋矼”，惟妙惟肖的“十八罗汉朝南海”，还有仙人吟诗作画、饮酒抚琴的“琴台”。这里苍劲名松汇聚，接引松、龙爪松、卧龙松、探海松等名松数不胜数，有一说：不到始信峰，不见黄山松。始信峰是黄山诸峰中最小的峰，却是奇石汇聚、小巧玲珑、悬崖突兀，古树林立、苍劲多姿，山峰三面临空、烟云环绕，古人归之为：挺秀、幽秀、灵秀。傅增湘诗云：“峰奇今始信，不负此峰名”。

我猜测，游山觅景的文人骚客大约都是在好天气到的始信峰。如果像我们一样，看见山谷下有一群狼在雪地上撕咬着血淋淋的猎物，不知作何感想，又会吟出怎样的奇文妙句。

“散花坞”在北海宾馆前与笔架峰相近处，坞内有一孤立石峰，形同笔尖朝上的毛笔，峰顶有一奇松，盘旋曲折，雪白一团，状如盛开花朵，峰下有一巧石，形如酣睡入梦的人，此景为“梦笔生花”。又有传说，当年李白深感长老厚待，趁着酒兴，奋笔疾书，在众僧一片赞叹声中，顺手将笔掷于空中。长老送别李白，回身一看，那支笔已化成一座笔峰，笔尖化成一棵松树，矗立在散花坞中。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由北海景区下山，一会儿便肌肉酸痛僵硬，双腿麻木如木棍不能弯曲，柱着竹杖，侧着身子一阶一阶往下挪，去往云谷寺不到4公里，走了4∽5个小时。有艰辛才可能有收获，沿途风景优美，过“白鹅岭”，经“采秀亭”，观“天狗望月”，赏“喜鹊登梅”，看“仙人指路”，笑“仙人翻桌”，又经罗汉峰、香炉峰、云古寺，抵达黄山宾馆。

　　12月11日，老孟说上山时是雨雪天，没能看清沿途风景，于是我俩又再次从黄山宾馆向玉屏楼进发。天气睛朗，能见度极好，一路览胜。“金鸡叫天都”，一处奇石组合，形如雄鸡对着天都峰鸣叫。“龙蟠坡”，山路陡峭像弯曲的黑色巨龙蟠卧。“天门坎”，游行步道从两峰中狭窄缝隙穿过，两峰高耸入云，犹如跨入天门门坎。“龟鱼石”，天门坎下，路旁有奇石形似龟、鱼。“渡仙桥”，一块长4米宽2米的单孔石桥，也叫“断凡桥”。“犀牛望月”，奇石造型，如犀牛仰望空中明月。“金龟探海”，莲花沟顶，一块长约2米奇石，状如龟，头伸向云海荡漾的山壑。黄山松很坚强，扎根于岩石裂隙，土壤极薄、水分有限，历经千百年风霜雪雨，坚韧不拔。黄山松很奇特，千姿百态，或独立山峰、或倒悬绝壁、或倚岸挺拔、或探身而出、或绕石而过，忽悬、忽横、忽卧、忽起，苍翠浓密，干曲枝虬。黄山怪石是大自然神奇产物，似人似物、似鸟似兽，形态逼真，不同位置、不同天气、不同光照角度，形态发生不同的变幻。黄山无峰不石、无石不松，劲松奇石遍布峰巅沟壑，黄山石与黄山松巧奇天工、完美结合，构成一幅幅天然山石画卷，将黄山装点成一个放大的盆景。黄山绵延百里，美景如天上星星，多不胜数，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冬季看不到瀑布，众多的摩崖石刻被冰雪遮盖。我能理解老孟的心情，劝他“补课”结束，趁着天没太黑，赶紧下山。其实我也很想多玩几天，自然美景令人流连忘返。甚至我还萌生在黄山出家的念头，种几棵云雾山茶，吃一点山野小菜，饮一瓢山岩清泉，听松涛，观圣景，俯瞰神州大地，仰望宇宙星空，远离凡尘，悠哉、悠哉。

早有五言律诗《黄山四绝》概括黄山独特景观：“黄山有四绝，亲至见真魂；松似虬龙舞，岩如虎豹奔；云滔东海浪，泉涤华清温；归去不登山，名山君独尊”。

黄山集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于一身。徐霞客说“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除衡山、黄山外，我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想遍游名山大川，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朝碧海而暮苍梧，人生快事。

　　从黄山返校后不久，1976年底，我毕业后分配到试飞站工作。第一次出差到北京，在天安门前留影。

　　北海公园

　　颐和园

　　沈阳北陵

　　沈阳红旗广场

　　同事合影

　　同学合影

　　1号机组合影

　　同学同事加兄弟

　　星光灿烂

　　圆了半个蓝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