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又到春节。春节的热闹、欢聚、亲情也裏挟着些许凉意。人生的旅途又走完了一段。这一段段走过,我将途中的风景留在心里。这一段段虽无法重走,但途中的快乐、幸福、和遗憾会让今天的我眷念,感动。那是孵化并盛放了自己的岁月。 </p><p class="ql-block"> 我的出生地在上海山阴路的一条石库门弄堂。父亲健在时 常聊起我的出生地。这条石库门弄堂里的9号是鲁迅的故居。 </p><p class="ql-block"> 我三岁时,为了方便母亲的工作,全家搬到了她任教学校的家属院。我进了学校托儿所。印象中 托儿所的统一着装是一条白色滚着蓝布边的小围兜。那时我的奶 妈阿苗阿姨还在我们们家帮助料理家务。她常会在我小围兜的口袋里揣点小零食带去托儿所。一天托儿所阿姨抱起我问,你在托儿所高兴吗?我嘟着嘴说,不高兴。阿姨问为什么呢?我说,外婆病了,是雪花膏(血压高)。旁边的几位阿姨哄堂大笑。我知道说错话了,但不知错在哪里,因此害羞不已。这件发生在我三 岁时的事深深刻在我心里。小女孩的第一次害羞,倔强地在我心中驻扎了六十多年。 </p><p class="ql-block"> 学校的家属院整齐排列着十来幢前苏联援华时建造的红砖公寓楼。 家属院与学校只隔着一扇红色的小门。和一道竹篱笆墙。院子里的孩子调皮,常随意进出校园捣乱,因此这扇门总是紧闭着。一根根细竹竿编织的竹篱笆墙呈现出无数个菱形空隙。它像竹筛子将斜躺在它身上的阳光筛成斑驳的光影,撒在篱笆墙外的水泥过道上。隔离校园和家属院的篱笆墙,里面是学校的花园。花园的那弯河浜里有孩子们喜欢的小鱼和不停摆着尾巴的蝌蚪。花园的中间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山上植被四季常青。花园里曲径通幽的小道边,鲜花盛开着。花儿的美丽,鲜艳着花园的每个角落。河浜边座落着一间玻璃花房。冬季,一些怕冻的盆载会被搬入花房里。透过四面玻璃墙的花房,既使在寒冷的冬天,我们也可以看到阳光下花朵绽放的笑靥。花园管理员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我们亲切地称呼他花园老伯伯。隔在花园与家属院之间的这道篱笆墙,常被调皮的孩子们为了可以随意进入花园扒开一个又一个的墙洞。花园老伯伯从不呵责调皮捣蛋的孩子,只是对被孩子们扒开的竹篱笆墙洞补了扒,扒了再补。花园的小河浜是孩子的最爱。将河里的蝌蚪养在玻璃瓶中,观察蝌蚪变成青蛙的过程。几乎每个孩子都有过这个期待。花园老伯伯拉起了一个又一个在河边捞蝌蚪和小鱼,不慎落水的孩子。我已经模糊了花园老伯伯的长相,却永远记得他微驼的背影和慈祥可亲的眉目。 </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春播秋收的季节,学校教师会带学生去乡下支农。母亲带学生去乡下时,阿娘(奶奶)会来家中照顾尚且年幼的我们。阿娘是个穿戴整洁,爱干净的小脚老太太。总是一身剪裁合身的深色大襟上装,从上到下一尘不染。清晨,阿娘对着镜子用略带粘稠的刨花水,将发丝梳理得文丝不乱。晚上安顿我们睡下后她才解开长长的白色裹脚布,清洗自己的三寸金莲。阿娘不让我们看她洗脚,我却无法拒绝好奇心的驱使。偷偷看到阿娘的小脚,除了大姆指,其他四个脚指都被裹成棕子般的置于脚底下。早先,竹篱笆墙边的过道是碎石路面。阿娘的小脚颤颤巍巍地踩在碎石路面上简直是在受刑。她总是喊脚痛。我隐隐作疼的心无法理解为什么阿娘的脚会变成这个样子? </p><p class="ql-block"> 三寸金莲,阿娘的小脚鞋真的只有三 四寸长。我曾经好奇地将自己的脚丫伸进阿娘三寸金莲的鞋子。那时我的脚只撑得起鞋子的三分之二。什么时候我的脚丫子能和阿娘的小脚一样大?长大后穿39码的我,猜测那时的我不到四岁。阿娘的三寸金莲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唯一。 </p><p class="ql-block"> 家属院子的另一边也有一道竹篱笆墙。隔在墙外的是隆昌路。夏天的夜晚,月亮悬挂在繁星闪烁的空中。月光下的院子像白昼一样明亮。大家喜欢到屋外乘凉。这时候,我喜欢挤在那些比我大的姐姐哥哥们身边,听他们嗄三糊(沪语,聊天)。正在考初中或高中的他们会交流紧张的学习生活,各所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和考试后的期待。学校发榜的那些天他们会在院子门口的平凉路上等待录取通知书,等待邮递员送来或好或坏的消息。他们期待的眼神和手足无措的紧张,早早就让我感受到学习竞争的无情。我想这种状况早晚会落到我的头上。却不知世事难料,对于我们这代人,人生的这段经历成了空白。 </p><p class="ql-block"> 隆昌路上有一家老虎灶(早年,上海人对打开水,卖早点的小店铺的统称)。店铺左边的灶台上布满了红通通的灶眼。每个灶眼上坐着的水壶总在扑腾腾的喷着水沸后的水蒸汽。店铺内总是被水蒸汽朦胧着。清晨,天上的星星还未退去,老虎灶就 气雾腾腾的开门营业,买豆浆大饼油条等早点。午后也有馄饨面条等点心。老虎灶深夜也不打烊。披星戴月的老虎灶与我们院子只隔着一层竹篱笆。院子里有家邻居,家有四千金,后得一幺儿。夏夜乘凉时姐姐们常会透过竹篱笆递一个空碗给老虎灶,给小弟弟买一碗馄饨。这份宵夜在那个年代可是不同寻常的奢享呀。至今 回想起那个场景,我都会下意识的咽口水,这下咽的是当年的渴望和遗憾。 </p><p class="ql-block"> 篱笆墙外的隆昌路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街道。除了老虎灶和其他几间同样低矮的小店铺,街边住着许多居民。入夜,除了老虎灶,整条街的店铺和街坊邻里都闭门作息了。狭窄街旁的路灯发出昏昏欲睡的暗黄灯光。清晨,暗黄的灯光还睡眼惺忪地眯糊着,就传来了铃 铃 铃的手铃声。随之相伴的是“马拎拎啊”的吆喝。拉粪车的铃声和吆喝声唤醒了隆昌路一夜的沉迷。居民们纷纷拎着马桶等候在路边。拉粪车的手铃声和吆喝声;居民们刷马桶的哗哗声;老虎灶里开炉时鼓风机的突突声,好一首充满烟火气的市井晨曦曲。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70年,我们全家离开了上海。多年后,我曾回到学校的家属院。儿时眼中的美好、欢乐之地,己被翻修改造得平淡无趣。墙外的隆昌路也早己旧貌换了新颜。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城市街道。我仍然眷念的是家属院孕育我成长的欢乐和有趣以及篱笆墙外老虎灶的热腾和隆昌路烟火气的生动。己藏在心中的它们不会被改变。它们曾经给予我感动的景象永远供我浮想联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