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显荣：腊月雪飞春联事

乐耕斋

潍坊日报2022年1月28日副刊
【名家新作】发表

腊月雪飞春联事

　　◎陈显荣

　　作者简介

　　陈显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潍坊市文联文学创作室主任,潍坊市作家协会首届副主席,文学创作一级。著有《笑影远去》《陈显荣讽刺诗选》《没有岸的海》等诗集7部,《辣椒歌》获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新诗奖,另有诗作获《诗刊》年度奖、山东文学奖、泰山文艺奖等。《看浪花》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小学课本,《话说武松》入选《新中国50年诗选》。
天气预报腊八这天小到中雪局部大雪,大街上铲雪车严阵以待,可只飘了一阵子稀稀拉拉的碎雪花。这让我想起很早以前的一场腊月雪,一场与对联有关的大雪。

　　我17岁初中毕业,村里小学的女教师休产假,校长徐作德让我去当代课教师。徐老师教学认真,是一个凡事追求完美的人。那年腊月,学校对门的高百春儿子结婚,送来裁好的红纸请徐老师写喜帖和对联。其中一副对联我特别喜欢:

　　绿竹思爱意
　　红梅笑新人

　　徐老师却皱着眉头说字没写好,想另写一副。可送来的红纸是有数的,没有多余的红纸。我想去找百春哥要,徐老师说买一张吧,说好明天我赶集去买。

　　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大雪封门,外面一片银白世界,半尺多厚的积雪埋没了棉鞋。我踏着吱吱响的白雪,来回步行六七里路到集上买来了红纸。为乡亲一副欢天喜地的对联,有生以来第一次冒着严寒穿越冰天雪地。徐老师挥毫重写了满意的“绿竹思爱意,红梅笑新人”。对联贴在新房的门上,也铭刻在我的心中。
由腊月的雪,想到红梅绿竹的对联。回首平生,诸多对联印象,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小时候住姥娘家,记得十来岁过年时姥娘家大门上贴的春联是:

　　忠厚传家远
　　耕读继世长

　　小伙伴年前挨家挨户看春联是一乐,我发现有石头台阶的大门楼贴的春联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不明白两副对联为何不一样。后来读书多了,知此联出自苏轼在湖州任上题写的《三槐堂铭》。大舅有文化,想必是有意将“诗书继世长”写为“耕读继世长”,使春联更符合务农为生读书为要的本家实况,有别于苏轼时代的官宦人家。有意思的是,童年家中的春联少个“诗”字,长大后我居然成为诗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昌潍地革委文教处创作组时,参加过省里组织的戏曲巡回观摩。济宁地区的剧目在曲阜演出,我们到达曲阜下榻孔府宾馆。当时处在文革时期,孔庙、孔府不开放,因为是省文化厅的活动,我们得以破格参观。也只能看看雄伟建筑的外观,殿堂的门都是封闭的。最难忘的是,抬头惊见孔庙飞檐的缝隙里垂下一条蛇皮,诉说着圣庙的荒凉。孔府也是只看外景不进室内,我通过窗户的空隙,看到室内一副镌刻在木板上的对联:

　　事到无心皆可乐
　　人非有品不能闲

　　当时感到此联甚妙,越琢磨越喜爱。“事到无心皆可乐”,是说人生在世不要被功利和世俗困扰,该放下的放下,活得超脱一些,如苏轼所说:“超然物外无往而不乐。”“人非有品不能闲”,是说立身处世要修心养性,有品德讲品位,才能力戒浮躁,保持内心的清静。我在文革初期受过文字狱的迫害,一直难以排解心中的阴影,这副对联给我一束温暖的阳光,受益终生。

　　我在昌潍地区艺术馆编《昌潍文艺》时,省文联秘书长、诗人夏雨常先生寄赠我一副魏启后书刘禹锡名句的对联: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很喜欢这副墨宝,在我房间挂了多年。作为山东书法艺术的领军人物,魏启后先生品高学富,下笔自然,其字刚柔相济,意趣深邃。刘禹锡《秋词》中的颔联,在许多悲秋的感叹声中,吟出万里晴空一鹤凌云的高雅意象,澎湃的诗情激荡着昂扬向上的气概。 参观安丘青云山景区,安丘县衙正堂的楹联赫然入目,虽是仿古建筑,字字震撼人心: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此联把欺人与欺天、负民与负国结合起来,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治国理念和爱民自警的民本思想。告诫为官从政者必须倡廉拒腐,苍天不可欺,民心不可负!我十分看重这副警钟楹联,品读再三,感慨系之,吟五律《品安丘县衙楹联有感》,在《中华诗词》发表:

　　门侧鼓声远,楹联字义深。
　　金光昭日月,警句示古今。
　　贪腐千家怨,廉明百姓亲。
　　为官当刻骨:大印系民心!

　　
　　昌邑县图书馆老馆长温石痴先生,退休后回龙池乡村老家居住,读书写字休闲乐,宁静淡泊度春秋。本人颇欣赏他乡居时写的一副对联:

　　来客方沽酒
　　借书才进城

　　以日常话写生活,胜过豪言壮语。不追求名利和物质享受,读书是唯一的爱好。不为奢欲所诱惑,不为杂念所左右,志趣高洁,心态静谧,了无纤尘的情操,着实令人敬佩!

　　人有旦夕祸福,受风寒老伴不幸患面瘫,打听到信息学校王景端先生有祖传秘方,登门求治。果然名不虚传,药到病除。我喜出望外,撰联感谢:

　　景仰妙手回春术
　　端正仪表还真容

　　此乃藏头联,嵌进先生的名字“景端”。我请许曰东老友写了条幅,正当装裱的时候,老伴因遇事上火面瘫复发。我带上裱好的对联,再次登门求医。进门便把对联挂在客厅念给王先生听,王先生非常高兴。临走时高低不收治疗费,握着我的手说:“您这对联比什么都珍贵,多少钱也买不到!”

　　腊月里想起与对联有关的腊月雪,牵引出铭刻在心上的一副副妙联,篇幅所限,难以尽述。

　　爱归爱,现实是住单元楼不方便贴对联,我也一直没贴过。近年外甥女大雁鲁迅美院毕业到北京工作,男友是抖音的员工。去年回来过春节,她带回抖音制作的大红贺岁春联:

　　花开富贵千家乐
　　竹报平安万家欢

　　落款“苏士澍挥春”。我将春联并排贴在门外的墙上,增添了过大年的喜庆的气氛,是为乐事。

　　辞旧总爱回首,迎新已经在望,今年春节相信春联会带来新的喜悦。年味越来越近,祝福还在路上。

潍坊日报版面 2022.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