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方(散文)

赵兴海

<p class="ql-block">  320国道犹如丝带从城边飘然而去,路基高出地面很多,行道树那高大的阔叶植物,顺根涂了一米高的石灰浆,高高的树梢连同树影遮着路面,向远处延伸而去。柏油像是泼上去的,赤日炎炎,柏油摊得多的地方,就热成了稀汤汤的亮汪汪的黑黝黝的油渍,不小心踩在上面,鞋子沾上去拉都拉不动。</p><p class="ql-block"> 家居城边,门就离公路15公尺,跨过公路便是几百户人家的傣族寨子农村乡下,路便成了城市与乡村的分界线。一间小餐馆在农村那边,精巧的铁皮小竹楼,一边搭在路肩上,一边悬在空中。步入竹篱笆“地板”的餐馆,随便找个小木桌子,坐在竹编凳子上,店主殷勤地上水递烟,问你想吃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孩子大跑大走的时候,有些可爱,特别招人喜欢,闲了就带他到小餐馆,店主一家和他请来帮忙的两个傣族小朴少(傣族小姑娘),都特别高兴,小朴少带着孩子乱窜,竹楼叽叽咯咯地发着声响。慢慢地与店主搞得很熟,他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清廋的脸庞,微笑随时挂在脸上,说话客客气气,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姓袁,我称呼他老袁,是个下岗工人,一双儿女,儿子有10来岁,女儿有8岁多,老婆没有工作。他文化不高,老还不老,年轻又算不上,一家几口人靠经营这个小餐馆过活。老袁对我有些谦恭,还羡慕我有工资可领旱涝保收。</p><p class="ql-block">  生活还不富裕,饮食缺乏油水,胃病就多,寻胃药的人也就多。民间偏方不少,有单方气死名医之说。然而胃病也多种多样,某一偏方对你有效,对他却没有效。常年胃痛的人,但凡听得一剂偏方,就想方设法去搞来服,大多服了各种各样的偏方,胃病还是依然如故,想疼就疼想不疼就不疼,想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疼,想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想热了疼就热了疼,想冷了疼就冷了疼。也有偶然服了一剂偏方,药到病除,胃病如摘了一样再没有复发的,便笃信这是唯一能治好胃病的灵丹妙药,十分迷信,逢人就说。</p><p class="ql-block">  一天,与老袁聊起胃病,说他胃疼了好多年,吃了不知道多少药,就是不好,后来,有人告诉他一个偏方,才彻底地治愈了。他给好多人服过,哪怕大医院治了不好的,都屡试不爽,被他说得出神入化神乎其神。我没有胃病,也被他激发出了浓厚的兴趣。亲戚朋友知道我是学医出身,经常有问胃疼用什么药的。心想如果得了这个偏方,岂不是可以帮助好多人,也可以显摆显摆。便刨根问底,可他守口如瓶就是不说,原以为他只是卖关子,最后还是会告诉我的,也就没有逼他。过了一段时间,又问,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再过一段时间再问,照样避而不答。在我心里的神秘感也与日俱增,执拗地想你不告诉我,我就偏要弄到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软磨硬泡,就让你不得安生。过一段时间再问,再问!可最终还是白费口舌。差不多半年过去了,又说起这个事情,他看我势在必得,诚心可鉴,就说可以告诉我,但有个条件,得跟他回一趟老家,我欣然应允。</p><p class="ql-block">  老袁家在山上,很远,听他说那里有一条美丽的小河,河里有一种很好看很好吃的鱼,他要带我用触鱼器去触(当年,还没有禁止电鱼的规定)。我就想会有多远,就不是在这个市的范围内么,去就去吧,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p><p class="ql-block">  那是5月风和日丽的一天,老袁带了他两个孩子,背了大包小包的行囊,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个触鱼器,由我我负责背着。一行四人,早上9点出发。穿越坝子,来到山脚,有差不多10来公里,不过路平,也不觉得累。接着进入山路,就不那么简单了,一天到晚,步行也就走30来公里,不知道这山路到底还有多远,虽有点望而却步,可反悔已来不及,既来之则安之吧。山路弯弯扭扭,一直往上爬,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了一条大沟,那是为一座水电站修的电沟,总算走了一段很平的沟帮路,只是好景不长,接下来又走在那弯来拐去的上坡路了,小孩子有些走不动了,走一段歇一段,走走停停,而我背上的那个触鱼器越来越重,双腿酸也不说了还疼还软,老袁说快到了,不远了,可爬了一山又一山,还是不远了,快到了。那又能怎么样,还得跟着老袁亦步亦趋。</p> <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歇了多少站,出了多少汗,下午六点左右,好不容易见到了掩映在森林里,袅袅炊烟,零零落落的一片山寨,长长地舒一口气,谢天谢地那就是老袁的老家了。一间老屋,典型的农村五架瓦房,火塘设在堂屋一边,整栋房子被烟熏得黑黑亮亮,就像上了一层黑漆,可以想见这老屋就没断过烟火。我们的到来,让老袁年迈的双亲和弟弟弟媳,有种过节的兴奋。家里条件不算好,可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秀秀,山上冷,火塘的火烧得很旺,刚才还饥肠辘辘,一肚子的埋怨,有主人家的热情,有暖暖的火塘,不觉心情大好。</p><p class="ql-block"> 饭是罗锅饭,杀了一只大母鸡,用一口大罗锅炖在火塘上,香气钻进鼻孔里,按捺不住的食欲被充分地激发了出来,有点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开饭了,饭添了一勺又一勺,鸡汤泡了一碗又一碗,多少年后我还常常想起那顿饭来。</p><p class="ql-block"> 山村的夜晚,格外宁静,夜风习习吹来,总有了衣服穿少了的感觉,火塘像磁铁一样吸着不愿离开,简单洗涮,在热乎乎的火塘边,在开好的床铺倒头睡下,一夜呼呼大睡,直到天光大亮。</p><p class="ql-block"> 起床洗漱,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跟着老袁兄弟去电鱼。翻过一座山梁,穿过一片原始森林,还有一片森林间的高原草甸,一条河流便出现在眼前,水流悠悠,清澈见底,河两边的灌木丛,腾腾蔓蔓,树木上长满了青苔。河床大大小小的石头,也满是青苔。河流平缓,几乎听不到流水的声音。老袁说这里海拔高,流到海拔低的坝子,落差很大,沿着河再往外走就可以看到瀑布,这条河就这一段很特别。我见过许许多多的河流,但这种高寒山区的河流,还第一次见,感觉真有些不一样,五六米见宽,水深没膝,从森林里静悄悄地流出,慢悠悠的闲逛于山巅之上,无所事事,优哉游哉。老袁还说,河水哪怕雨下得再大也不会涨多少,也不会浑浊。</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开始“干活”。心思全在电鱼上,这地方人烟稀少,外面的人来得不多,我想鱼肯定多,可是让我大失所望,半天没见鱼的影子,老袁兄弟说,来电鱼的人多的,现在什么地方有好东西,都会被人惦记。不过让我不要丧失信心,搞一顿吃吃还是没有问题的。经过努力,终于见到了鱼,那鱼整个黄褐色,比大拇指大些,没有鱼鳞,形态像直升飞机,难怪他们叫它飞机鱼了,还说这种鱼到了雨季会飞到树上产卵,故而又叫会上树的鱼,说最大的可有锄把那么大。“艰苦奋斗”了两个小时,弄到了两斤左右的鱼,打道回府。</p><p class="ql-block"> 一锅清水,放了猪油,等水滚涨,倒入下飞机鱼,只见鱼身子顿时有了一层白白的膜,放入干腌菜葱姜蒜,一股香气“喷薄而出”。莫说鱼的味道有多鲜美,就那汤都给我多吃了几大碗饭。</p><p class="ql-block">  我真正的目的还是那偏方,试探着问老袁,该告诉我偏方了吧。老袁哈哈大笑,说不要急不要急。吃完饭他把我带到他家的菜园子,指着一棵长了伞状叶子棕色粗糙的树干的树问我,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当然知道,那就不是当地人叫的棕包树么,棕可以做蓑衣,棕绳,叶子可以做绳索,更稀奇的是它那米粒一样的花,可以做菜吃,那可是一道本地最有特色的菜肴,“千呼万唤始出来”老袁终于开始泄露他的天机了!棕包树的根须加白胡椒、绿子(少数民族嚼烟的一种原料)、白酒按照同等剂量的比例泡制,这就是所谓可以断根的胃药了。天啊,西医胃病最忌讳酒,而这个偏方却用酒,心中未免有些狐疑。不过中医有酒是百药之首之说,有导引药的有效成分到达病灶的作用,也不去多想,管他呢,回家试试看,于是,挖了一大堆的棕包树根须。</p><p class="ql-block">  下山比上山容易,下午快两点,我们几乎是小跑着往山下奔去,到芒市也已经万家灯火。过了好多年,那个小竹楼餐馆早不复存在,当初的320国道改走了金孔雀大道,这里扩展变成了团结大街;那个傣族村寨变成了一个以餐饮业为主的特色村,已经严严实实地被包裹在“城市”里了。那个偏方有的人吃了好,有的人吃了不好,有个朋友吃了说好,告诉我这个偏方有奇效,介绍给了许多朋友,然后呢,就经常有人来找我要药酒,终于,有一次,有个朋友连我的酒罐一起抱走了。</p><p class="ql-block">  老袁有一回来到我办公室,告诉我他得了淋巴癌,并指给我看他脖子上肿大的淋巴结。说正在用民间偏方治疗,就像在说自己得了感冒。再后来,听说老袁去世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