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日,几个曾经在大山工作的好友聚在一起,心情分外激动,说起往事,百感交集。有人马上晒出当年“七仙女”的照片,看看现在的我们,才知光阴无情,一不小心,岁月已经攀上脸颊,那段最宝贵最纯洁最懵懂的三年大山时光,一晃已去三十年,但时间越久,思念越浓,往事愈发清晰,那莽莽苍苍的大山,那清澈透亮的歌声,还有那灵动跳跃的身姿时时涌上来,漫湿心底。</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们毕业了!在毕业分配进山的热潮中,我们被分进了山里,散落在各个学校。龙窝、热河、大湾、马安……有人的地方就有学校,有学校的地方就有老师。十八九岁的年纪,对教书育人没有太多认识,但却懂得要服从组织安排,于是,在那个朝阳初升的早晨,我们十几个人汇集在巴洞街头,和前来送行的亲人简单道别后,就背着背包朝着大山进发了。</p><p class="ql-block"> 山是那么巍峨,我们是如此渺小。之前分进山里的男教师们早就轻车熟路,我们几个小女娃晕头转向跟着他们用几近小跑的速度往山上赶。才过了巴洞电站一段路,有人就在打听“要到了吗”,引得男同志们阵阵发笑。稀里糊涂爬了三四个小时,时间已是正午,我们来到了白沙坡脚下。刚开始时的那股新鲜劲一过,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感觉脚有千斤重,迈不动步子。停下来吃随身带的干粮,稍事休息后,我们又被催着上路了。说是如果不赶紧点,怕天黑也走不到学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白沙坡树林茂密,不见天日。听健谈的男同志讲,这里之前经常会有强盗出没,很危险,特别是女同志,万不可独行。听得心里一阵紧张,忘了疲累,紧紧跟着大部队,不敢懈怠。好不容易爬完白沙坡,走了一段稍微平坦的路,以为快到山顶了,可是又爬了很久都到不了顶,有人说,这里就叫空欢喜。累得快要瘫倒之后,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来到了好汉坡。以前爸爸说“上坡容易下坡难”,这次我是真正体会到了。那坡最陡处怕有70度,路又硬又滑,而且没有能抓扶一下的灌木丛,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下山去。我从小就是在坡上长大的,走起来尚是抖抖颤颤,缺少锻炼的同伴更是举步维艰。有人开始默默流泪了,于是,背包被热心的男同志接了过去。战战兢兢下得坡来,终于能够远远地看到学校了,大家心里一阵欢喜。可是,有经验的男同志又开始告诫我们:这段路下雨天要跑快点,因为到处都有旱蚂蟥,走慢了它会爬到你的腿肚子上,吸你的血,扯都扯不下来……</p><p class="ql-block"> 近十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把双脚磨出了亮晶晶的水泡后,下午五点多,我们终于抵达了将要工作三年的学校。学校坐落在半山腰上,只有几排依着山势而建的低矮土房,墙体已经被风雨剥蚀。学校大约有二三十个老师,基本都是近年毕业的中师生。这里是区政府所在地,相对算是山里的“繁华地”。有医院、经营所、邮电所,还有小卖部,三天可以赶一次集,有一些简单的农产品售卖。</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在这没有灯光、只有烛光的大山之中挥洒自己的青春。女教师还好一些,都留在了中心校。男教师有被分到村小的,一个学校一座山头一两个老师,时间一长,人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学校有伙食团,每天吃两顿饭。一个酸菜汤,一个洋芋丝,分别用已经凹凸不平的锑铁盆子盛着,放在同样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大家围着盆子蹲着吃。煮饭的老彭是个瘦瘦的彝族中年男子,头发蜷曲,面色黝黑,看上去脏兮兮的。每天把饭煮好后,他就用力敲悬挂在厨房门口的吊钟,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吃饭咯……”听到声音,大家就端着碗从各自的寝室钻出来涌向厨房。刚开始时,讲究一点的女教师吃不下他煮的饭菜,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当然,如果遇到有家长送鸡或者男教师晚上带着学生去山沟里摸到青鸡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开小灶了,用泥糊的炉子装上炭火,可以煮火锅,还可以炒菜。</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时,大山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教师,也曾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我们成了区里的焦点,我们的所有东西都成了山里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时间一长,一切都明朗后,山村又归于平静了,我们也成了大山的一份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因为没有电,所以课余生活比较单调。男教师喜欢在学校的泥巴操场上打篮球,而女教师则喜欢聚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织毛衣。白天在坝坝上烤着太阳织,晚上在寝室里就着烛光织。因为回家太远,所以大家经常在周末时翻山越岭拜访山里的同学朋友,或跋山涉水到学生家里了解情况,从热河到大山,从大山到大湾……山间小路留下了青涩的脚印,苍苍青山见证了无悔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 那时还爱举办舞会。把教室的桌子拉开,点上几支蜡烛,桌上放点花生瓜子,一个录音机播放舞曲。不大的教室里人头攒动,大家都很开心,很自然。因为到处都是泥土地,一下雨,大家都喜欢穿雨鞋,有的男教师还穿着雨鞋跳舞,分外有劲。</p><p class="ql-block"> 每隔一段日子,夕阳在山的傍晚,我们就会团坐在寝室门口的草坪上大声唱歌,《萍聚》《再回首》《牵手》《打靶归来》《新鸳鸯蝴蝶梦》……一首接一首,响彻大山。听到歌声,大家就知道这几个年轻人又想家了!</p> <p class="ql-block"> 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们和山外的联系主要就靠信件,家人的、朋友的、恋人的。送信的邮递员叫老尹,五六十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他赶着一匹老马,马背上驮着我们的希望,慢慢悠悠行走在山路上。每到老尹进山的日子,我们就分外激动,有时还会到村头去坐着等他。当他和马的影子远远地出现在好汉坡脚时,眼尖的就会招呼大家:“快看,老尹来了!”免不了一阵欣喜。可是,有些事情是信件解决不了的。那一年,亲爱的奶奶生病去世了,爸爸拍电报没有成功,过了三天才托到人带口信给我,让我回家。等我第二天急匆匆赶回去时,奶奶已经入土为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木床和毕生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在山里工作三年,每走一次回家的路都是一场考验。除去步行,我们偶尔也有搭顺风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几个女教师走了三个多小时到大湾去搭装木料的车子。大卡车上已经装了高出车身一米多的木料,我们竟还要爬上车坐在木料上!卡车笨重地在山路上摇摇晃晃,我们坐在车上头晕目眩,吓得不敢出声,手紧紧地抓着捆木料的铁丝。到了下哨房梁子的那段路,山路弯曲,坡又陡峭,往下看虚空一片,我巴望能下车来走路,但不敢说话,更不敢乱动。又有同伴开始流泪了,唐大姐就把中间的位子让给她。所幸的是,大山厚待我们这一群孩子,这么危险的行程最后都平安到达!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去坐顺风车了,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放心。</p><p class="ql-block">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浓浓的师生情、战友情是心中最温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山里的孩子很朴实,也很好学。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有的手和脸都是脏兮兮的,但他们的眼睛却是晶亮的,一笑起来,让人很容易想到大山里灿烂开放的索玛花。我的寝室就在教室里边,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有学生在门外的教室里大声读书了。山里的孩子没有见过大世面,对山外的我们充满了崇拜。临初三毕业,有一个男教师的照片竟被班上的女生悄悄拿光了。孩子们还会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带来给我们:柿饼、红米花生、燕麦面、鸡枞、蘑菇……逢年过节时,家长就会让他们送来土鸡、腊肉、香肠、冻肉。去家访彝族孩子,家长会用最高礼节来款待我们,坨坨肉、荞麦饼、酸菜汤……等我们吃饱了,主人才会入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时,师生关系就像亲人一样,彼此充满了爱和信任。老师是学生和家长心里最尊敬的人。年轻气盛,有时动手打了不听话的学生,他不仅不生气,还要挂着泪花向我道歉。当然,我们也很爱孩子们。从山外带东西给他们,帮贫困孩子交学费,辅导学习困难的孩子,领着孩子们去打雪仗,甚至带着几个班的孩子背着炊具和被盖翻山越岭从学校到黑龙潭去春游。晚上,烧了几堆火就睡在黑龙潭边上,一点不担心会有安全事故发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山里,我们结下的是一辈子珍惜的战斗情谊。刚参加工作,人很纯洁,友谊也很真诚。湛蓝的天空,璀璨的晚霞,明亮的月光,每一个平常日子的朝夕相处,每一次进山出山的同甘共苦,爱情和友情,相聚与分离,温暖和快乐,困苦与悲伤,都一一凝结在了心灵深处。</p><p class="ql-block"> 巍巍大山养育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有人自学电子知识,帮当地老百姓修理收录机、放影机、发电机;有人参加自学考试,用努力改变了人生;有人把桌上的蜡烛、窗前的酸枣树写进了文章,成了作家;有人“为了索玛花的盛开”探索教育规律,成了名师、校长;还有人吸纳了大山的坚韧宽厚,平凡却不平庸地生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行走在厚重的大山之中,我们慢慢褪去了青春的浮躁脆弱,变得像大山般沉稳坚强。那段宝贵的青春时光,给予了我们毕生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此时,熟悉的歌声再次响起:那时的我们拥有没有污染过的清晨,嘀嘀嗒嗒的秒针,却留不住一个黄昏,曾经的爱很简单,不需要费力的眼神……怀念啊,我们的青春啊,留下的脚印拼成一幅画,最美的风景是你的笑容,那一句再见有太多的放不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