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同学

铁梅

　　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年关，唯家乡灯火亲。多少游子为着人生梦想，因着生活油盐，背上行囊奔赴远方，在家人的目送中，辞别亲友远赴他乡。而年关，无论路多远，天多冷，归途多不便，他们都朝着家的方向纷纷归来，仿若倦鸟归巢。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于至亲而言，家人归来，便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于家乡而言，游子归来，便是乡愁的最深情牵。

　　昨晚，一夜的梦，梦回学生时代。梦里进行着期末考试，交卷之际，我却未做完，急得满头大汗。梦里的同学都是十来年不曾谋面，甚至不曾有过任何联系，他们依然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一切都还是读书时的模样。

为何会梦见同学？或许这些年，记忆最深的还是同学，或许这些年，依然不变的还是同学情，亦或是昨晚和老同学短暂的见面交谈启封了同学记忆。

　　昨日，和归来的初中同学小聚。交谈中，忆起陈年往事。我听着恍若隔世，不敢相信这些故事会发生在八零后的身上，感觉该是电视剧的情节，是遥不可及的年代故事。而这，却真真发生在我同学身上。

　　同学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历经人间沧桑，世态炎凉。后自己创业，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打下了事业的江山，开启了事业有成、让人羡慕的人生。如今，他已然是家乡招商引资的香饽饽，而他，也愿意回来带领家乡人民共同富裕。时下光鲜亮丽的他又怎能联想到他那个苦难的昔日童年？

　　他祖籍在闪石洞背。后因生活所迫，祖辈迁入安福深山——观音形（这个地名我曾在父辈口中听过）安家落户。这是一个非常偏远的深山，人口不多，村子不大，大山离最近的村落少说也要四五个小时的山程。在这个静谧的深山里，有几户人家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同学就出生在这土筑的泥房中。没有通电，没有通路，一切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晚上家里点的是黑烟熏眼的煤油灯，外出全靠月色照明，无月之夜才点燃竹节火把。在这样的山里，他度过了快乐亦艰辛的童年。

　　春来秋去，大山里的孩子渐渐长大。该是上学的时候，村里十来个和同学年纪相仿的伙伴，他们结队而行，六七岁，便背上行囊离家几十里求学。山路遥远崎岖，每次从家到学校最少得四五个小时，还需小跑，耽搁不得一点时间。所以，他一年级便和小伙伴住校。每到周五，便没了心思听课，脑子里全是赶路，回家，赶路。

　　求学之路遥远而艰辛，但因有小伙伴的陪伴，他们却是快乐的。周日下午会早早启程赶回学校，一路上，追野兔，掏鸟窝，采浆果，戏溪水。那段时光，花儿香，林子美。山风舒适，鸟鸣悦耳，虫吟清心，甚至连兽啸都觉得刺激而好玩，一点不觉害怕，不觉艰辛，不觉困苦，不觉孤单，甚至不觉遥远。在打闹追逐中，他们快乐无忧，岁月静好。

　　人生，总有一些路需独自走。于他而言，快乐是有期限的。同伴们一个个的辍学将他的快乐渐渐抽掉。每年开学，都有同伴因生活，因路途，因杂七杂八的原由而相继辍学。慢慢地，原来十来个人的上学队伍越来越少，五年级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坚持读书。这时的他，顿感上学路途遥远且可怖。为此，他曾哭天抢地地喊着不去读书了。

接下来，一个人，一条路，一座山。十来岁的孩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孤单。狭小无尽的山路上，各种野兽毒蛇，怪鸟恶虫，都出来挑战他的心跳，攫取他的勇敢，给他带去无尽的恐惧和孤单。他害怕得哭了，多少次，深深地，萌生了辍学的想法。

　　好在大山里的父亲明白，只有知识方可改变命运。无论多难，都坚持让他读书。说起一个人的上学路，他有些动容。缓缓说了一句，那段日子太难了。他说，每每到周五，就开始紧张、焦虑、害怕，当然也夹杂些回家的期盼。

下午四点才能放学，他要马不停蹄地跑，才能在晚上九点前赶到家。中途不带休息，从太阳落山到华月初升，一路上的恐惧让他感受不到渴，忘记了饿，当黑黢黢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才觉累。从来没有照明工具，全然靠着月色，在羊肠小道上摸索家的方向，甚至还练就了夜视的特殊本领。

他说，为了克服恐惧，他不得不快速奔跑，只有奔跑，耳边呼呼的风声才能驱散各种可怖怪诞的声响，只有奔跑，脑子才没有空去奇思怪想，只有奔跑，才能将深深的恐惧甩在身后，只有奔跑，他才能在深夜之前跑出深山，看到远处村子里散发出微弱的灯火之光。那是温暖之色，希望之光。

　　山间小路，杂草丛生，毒蛇猛兽出没。好几次，他在溪谷的独木桥上偶遇了比菜碗口还粗的毒蛇。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声大哭，生怕惊动大蛇。独木桥让蛇霸占，他只能趟水过去。此时，只有深不可测的大山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单薄的孩子，见证着他的苦难和勇敢。

还有几次，大蛇横卧在山坡下的小路上，他因下坡跑得太快，而未及时发现大蛇，避之不及，只能跨过大蛇拼命奔跑。而那时，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回到村里，他将大蛇的事告知父母，父母也只能无奈地叮嘱他要小心而再没有别的办法。他又去告知村里抓蛇的阿伯，阿伯去了他说的地方找寻了好几次，却没有见到蛇的任何踪影。

独独他，一个人来来回回目睹了大蛇二三十回，像是甩不掉的黑影。我想，蛇是通人性的，是天地之灵物，是山中之地龙。它是舍不得伤害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或许这条大蛇只是想给他做个伴，护送他一程，甚至加持他一生。

　　花开花谢，燕来雁去。林间溪边留下了他独自奔跑的身影，山谷深涧回荡着他孤单无助的啜泣声。小小身影的坚守和忍耐，终于等来了小学毕业。父亲为了让他继续读书，带着一家人走出大山，借宿于亲戚家。而他，也成为了复礼中学的一员，与我成为同学。

多少次拼尽全力的奔跑，多少次无助伤心的哭泣，无尽的孤单，深深的恐惧，生活的困苦，求学的艰难，已然让这个大山里的孩子成熟起来。现如今，他的小有成就，或许就来源于当年困苦求学而锻炼出来的坚韧，来源于当年熬不下去的不懈坚持，来源于童年里一个人的拼命奔跑。

　　身为师者，他的故事触动了内心的柔软。或许，在我们身边依然有一些困苦迷茫的孩子。或生活上，或身体上，或精神上，小小年纪就开始承受难以承受的生活之重，生命之痛。念及此，心生恻隐，急切地想给予他们爱与温暖。

岁月如斯，铅华洗净。多年后同学相聚，重温童年，往事仍历历在目。 今日之记录，纯粹是感动于同学朴实真切的童年经历，感动于岁月不弃，让走过的苦涩年华成为他一辈子的财富，成为他走向成功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