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过年【原创】

鸿运来

散文：过年

小时候，到了腊月，母亲就将拉好的玉米糁子放到笼上去蒸。蒸熟的糁子金黄金黄，倒在案板上冒着热气，等到温凉，拌上自制的酒曲，装入陶制的酒缸，放在火炕上发酵。从此，酒在缸中酿，天天喜气生。

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忙了，白天赶着织布，晚上把织好的布剪下一截，开始给我们姐妹缝制过年的新衣。当母亲说：“过来让我量一下你”时，知道就要轮到给我缝新衣了，就好像有许多小精灵在逗我笑，高兴地的总是合不拢嘴。

星期天，全家老少齐动手，每年一次的扫尘土、刷墙在一天之内必须搞好。一早起来吃过饭，我们小孩搬东西，大人把笤帚绑在长长的木棍上，开始从屋子的最高处扫起，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接着再用从白鹿原上挖回的白土，泡成白土水，把家里所有墙壁刷得雪白。

大人们开始频繁地上集了，一样一样地办年货了。

农历二十二傍晚，从县城刚回家的爷爷硬是命令前不久出嫁的小姑回婆家去。姑姑说明天早上回，一向温和的爷爷板着脸一点也不松口。说：“明天就祭爷，你回去人家会说爷回来了！”小姑没办法流着泪回家去了。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爷的日子。我们蓝田人把祭灶爷叫“祭爷”。下午饭后，母亲用早就发好的面，卷上油和葱花，做成小圆葱花饼，叫“祭爷饦”。第一锅出锅后谁也不能吃，先用盘子盛上几个，点燃香、蜡供在灶爷前。过一会儿待灶爷享用后，爷爷取下灶爷的画像，拿到门前去焚烧，叫“送灶爷”。送灶爷时还要鸣炮为灶爷送行，同时要告诉灶爷到了天上多说好话，求得明年全家不受饿。第二锅出锅的叫“干粮饦”。馍熟时，一人站在门口喊“列祖列宗回家过年了！”供桌上靠着祖先画像，前面点着高香、蜡烛，放上干粮饦，让祖先们享用。接下来我们才可以吃干粮饦。吃干粮饦必须留一部分，给已嫁的姑娘和当日没在家的家人，否则，预示她们下一年就会受饿。

虽然离真正过年那一天还有一个星期，然而此时我们蓝田人就已经沉浸在浓浓的新年气氛中。

从二十四起，有的人家就开始蒸“包包馍”了。这是蓝田人过年的又一个讲究。先蒸菜包子，“菜”谐音“财”，“菜包”寓意着“财宝”；其次是甜包子，蓝田人把“甜”和“钱”全读“钱”音，“甜包”就寓意着“钱饱”；再下来是豆腐肉包子，有豆腐寓示着有“福”，有肉寓示着“富”；财、钱、福、富都是人们所想拥有的，所以，这几种包子都要蒸。

最后，还要做一个很大的枣花馍。上部是许多像元宝一样的小花山，垒许多层。最上边一个，越往下层越多，最下边一层往往做成一条大面鱼，托住上边所有的花山。再在每个花山上粘上红枣片，鱼嘴里叼一个红辣椒。这个硕大的山形枣花，象征着财宝多如山，红火有余。这是用来摆在供桌上，祭祀祖先和为全家来年祈福的。然后还会再蒸许多小枣花，准备在过年时，给小一辈来拜年人的回赠礼品。以祝福他们“早发”。

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年三十到了！一早起来父母亲会把割回来的肉一一做好。肉皮做成冻肉；肉有的压成碗子；有的先过油以备后用。那时，家里困难，没有鸡和鱼，有肉就已经让我们很高兴了。

午饭过后，村里就有人放炮了，那是贴对联的炮声。这时爷爷总会提起只有过年才能用到的大毛笔，给大门、二门、家门上都写上吉庆的对联。我们一边贴对联一边燃放鞭炮，高兴地喊着：“奥，过年了！” 同时还会在家里的炕沿上贴 “身体健康”，面瓮上贴“面白如雪，”灶台上贴“小心灯火”等……各种不同内容的红纸条。

八仙桌后的墙上，会再一次郑重的挂起祖先的遗像；再一次点燃香火、红红的蜡烛；再添上大枣花和更多的供品；当年夜饭的第一碗饺子摆在供桌上后，随着门外敬神的炮声，全家人便围在一起，高兴地吃起丰盛的年夜饭。

母亲说：“初一、十五，水火不出门”。睡觉前脏水必须倒掉。水缸要储满清水，以备初一用水。关门之后，给每一道门里，都要横挡一木棍，以防除夕之夜家里的财宝滚出去；然后用红布或红绳栓在锁链上，以示逼邪；母亲把初一早上每个人穿的新衣服，发到各人手里；父亲把初一早上要给孩子发的压岁钱，放在自己跟前。因为，初一早上是不能开箱子的，否则，家里存不住钱。

咚——叭！还是三更天，就有人放炮了，只要一开头，这家响了那家响，咚叭，叭叭……初一一整天都会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浓浓地喜庆气氛笼罩着村子。

我们小孩早早起床，穿上新衣新鞋，男孩戴上新帽，女孩的头上扎上了红绸子。父母亲还没起床，我们干脆跪在炕上“爸、妈、我给你们磕头、拜年咧！”然后又给爷爷奶奶拜年。当我们姐妹每人得到五毛钱的压岁钱后，就高兴地去找村子里的同伴们炫耀。

天刚亮，大人们也起床了。初一早上吃的第一顿饭，是除夕晚上就包好的形似元宝，蓝田人叫“银子廓”的饺子，家长在馅里会放几枚硬币，谁吃出钱，就说明谁在新的一年里有钱花，有好运。我曾经吃出过钱，那时则认为自己的命好，特别高兴！

早饭过后，村里的年轻人便会挨家挨户的给长辈们拜年。小孩子会去周围任意一个村子看戏。过年从初一到十五，农民们自己编排的秦腔戏是不缺看的。平时总是忙个不停的妇女们，此时也会放开性子，擂起大鼓，扭起秧歌。人们见面时都会热情地问一声“过年好！”或者“恭喜发财！”

初一的午饭，家家都会烧热浓香的自酿稠酒；炒上一年中很少做的炒豆腐粉条、炒莲菜、炒肉片、炒白菜、芹菜等；冻肉晶莹透亮；碗子里又大又厚的肉片；都是一年中最奢侈的食物。就着各种口味的包包馍，就像到了天堂一样！

初二一大早，新出嫁的女儿带上女婿去娘家拜年，其他人也会按照先近亲，后远亲的习俗，开始一年一度的拜年走亲戚活动。

初五叫过小年，这一天的饭菜也会丰盛一些的。午饭过后长辈们来到大门外，给地上画一个圆圈，放入祖宗的牌位，浇上白酒，点燃后再放一串炮，叫送神。初五过后，饭菜会逐渐接近平常，而民间文艺活动则继续不断，有的方面会更红火一些。

初五过后，娘家就要给结婚未满一年的女儿，送一对大宫灯。给女儿照亮以后的路程，使其一生平安幸福。十四、十五、十六三日，女儿和女婿不能住在婆家，要回娘家躲灯。而娘家送去的灯，要由婆家人点亮，三个晚上都要通宵长明。舅家也要给十三岁以下的小外甥送小灯笼，使外甥顺利成长。

于是，一到晚上，许多打着各种灯笼的小孩子，喊着：“你打的是火葫芦，你舅是个光头头！你打的是大亮子，你舅是个瞎样子！”在村里转着、喊着，给夜晚增添了许多热闹情趣。

正月十五元宵节，天还没亮，家家就争先恐后的燃放爆竹。吃过长长的哨子面后，几乎都是全家一起去县城，欢度元宵佳节。县里的政府机关及各个部门，都沿袭着“与民同乐”的礼俗，与来自全县各地的群众欢度佳节。

通往县城的每一条路上都锣鼓喧天。踩高跷、扭秧歌、打太平鼓、耍狮子、耍龙灯、芯子等，丰富多彩的文艺表演队伍像潮水般涌向县城，去给县委、政府及各事企业单位逐一拜年。县城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从四面八方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大头娃”、“掏肠换肚”、“铡陈世美”等……角色使人们目不暇接，赞叹不已，流连忘返。

晚上：皓月当空明似镜，火树银花开空中。坟茔灯笼一片亮，家家檐前宫灯红。前庭后院门前路，灶台井边蜡烛明。天地灿灿若仙境，圆霄句号过年终。

呵！蓝田人红红火火的中国年，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年！

文章总字数：2902字。

写于2012年12月4——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