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30日凌晨1:48,我从九点左右开始犯困,近零点爬上床,关灯以后脑袋里平白冒出许多念头,一直到几分钟前,我因睡前看了戴建业老师的随笔集,忽而想到了“戴老师”这个词,很跳脱却又自然地想到了我人生中的启蒙老师之一的“戴老师”。</p><p class="ql-block"> 她已逝世许多年,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她,是和妈妈一起去到了她的病房,她躺在床上,除了憔悴了一些,和平时差别不大,依旧收拾得很抖擞的样子,努力招呼着我吃香蕉。那时我只知道,她得的病,是好不了的,她是要死掉了的人,心里很难过又生出一丝丝害怕,似乎是接过了香蕉,但怎么也吃不下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变成一张照片儿,放在舅爷爷家的老房子里,有次我去还什么东西,满屋子找舅爷爷,便寻到了那边,忽而就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没有生出什么别的情绪,只觉得照片上的她,好年轻的样子,不太像我喊“奶奶”的年纪。便又想起,听大人们说,她为了能多教几年书,甚至把自己年纪报小了一些。那时我还小,觉得一定是当老师可有趣了,她才舍不得退休。</p><p class="ql-block"> 大概所有的小孩儿在没读书的时候都曾经羡慕能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的哥哥姐姐,那时候舅奶奶就在我家对面的小学教书,我听闻那日是新生入学报道,兴冲冲背着书包去报名。走到门口,是她坐在一张课桌做的临时办公桌前做登记,我仗着自己是“关系户”,冲上去说:“舅奶奶!我来报名了!”谁知她瞧了我一眼,说:“四岁半,明年再来。”我记不得当时有没有撒娇或者据理力争,总之我是撅着嘴又背着书包回家了,还挺生气的。</p><p class="ql-block"> 而就在被拒后的当天下午,我被姑姑一句话便哄去她家那边的学校读了一学期幼儿班,这便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一年级我还是回了家对面的小学读书,舅奶奶教我语文和音乐,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科目,只是我已经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在刚开始要求写小字的时候,她送给我一支英雄牌的钢笔,那支笔是她批改作业用的,我拿过来把里面的红墨水洗了又洗,换上了蓝墨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那支笔的,它笔迹太粗,笔头不像我喜欢的那种暴露在外的菱形,是个钝钝的,包裹在里面的矮矮短短的笔尖,甚至有些磨损。我实在嫌弃它,但那时候妈妈没有为我买新的钢笔,我便只好用它在作业本上写字。而开始写字,我便更为嫌弃它了,它不止笔迹过粗,使我写出的字奇丑无比,甚至还附带复印功能,让我翻页以后还能“欣赏”自己的大作。现在想想,兴许是本子质量太差的缘故,而根据目前我的字迹来看,那时字的丑,也许也不能怪那支笔。</p><p class="ql-block"> 而那支笔并没有用多久,有次我打开书包发现墨水湿了半书包,这个“罪魁祸首”便被我告发到妈妈那里,从此关于它的记忆我就再也搜寻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她兼顾我们的音乐教学,用很漂亮的粉笔字在黑板上写歌词,我们就拿出本子开始抄,而后她唱一句,我们学一句。</p><p class="ql-block"> 我们唱“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一村又一庄”,也唱“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那时候懂什么山伯英台,只觉得这个歌儿我嗓子喊劈叉了也唱不上去,太累了。尖着嗓子唱的时候又很像个太监,实在不愿唱这歌儿,我宁可一节课都“走四方”。</p><p class="ql-block"> 关于启蒙时期教育的很多记忆都是与她有关的,那段时期的生活记忆,也有很多她的影子。记得很清楚的一件事儿,是那次帮着没带钥匙的舅爷爷舅奶奶开门。那时候的房子,窗户都装着涂了红漆的铁棍做的“保险窗”,因了附近几家就我住的近,年纪小,看起来好钻窗户,我被选中从铁棍里钻进去帮着开门。</p><p class="ql-block"> 铁棍的间隙一拃宽,大人们合力将铁棍拉开一些,我费力挤进去,铁锈和掉落的红漆蹭在我头上,磨得脑瓜子疼,我心底生出的不是害怕,反而高兴得很,觉着自己此刻正在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我在帮我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把家对面的小学“读垮了”,三年级便转去了更远一点的学校,舅奶奶好像便是在那时退休的。总之自那之后我关乎于她的记忆就不大清晰了,时间也有些混乱了。</p><p class="ql-block">我记得她有很多我惊叹的绝活,比如弹舌,她好像不用费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技巧,很自然的就能发出我至今都做不到的奇妙声音。就像她可以不用尖着嗓子就把《梁祝·化蝶》唱完,是我至今达不到的高度。</p><p class="ql-block"> 她还会用手指在桌上发出马蹄奔驰的声音,那时停电,妈妈带我去串门,我们在她家的厨房点了一盏煤油灯,妈妈一边和她聊天,她一边用这样的小花样逗我。</p><p class="ql-block"> 我至今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学这些小花样,不过也还是学不大会。</p><p class="ql-block"> 其实并不经常想起她,大抵是小时候经常和妈妈去隔壁家串门时就会说“去舅奶奶家咯”,以至于她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交谈时,顺嘴称呼隔壁家为“舅奶奶屋里”,又一念起她已过世,便自嘲一声“哈哈,舅奶奶都不在了”,改口做“舅爷爷家”。</p><p class="ql-block"> 在考老师时,遇到一个女老师,和她长得极像,眼睛与神态都极为相似。考场无聊,那老师与我相谈甚欢,最后她要去候考了,我知日后可能难相见,与她说:“你长得很像我的启蒙老师。”她笑,问:“不会吧!你启蒙老师岂不是很大年纪了?”言下之意是否她太显老,我笑说:“不是不是,是因为你们的眼睛很像,很好看。”</p><p class="ql-block"> 其实自我转学到中心小以后的日子,我好像都不常和妈妈去隔壁家串门了,不知道是学习上事情多了一点,还是自己有点害怕见以前的老师,抑或是长大了,不爱串门子了。不记得是我初中几年级时候,她有了个外地儿媳妇,一个很漂亮的,瘦瘦的,说普通话的姑娘。她努力地说着充满长沙味的普通话和儿媳妇交流,那时候有人说“嫁过来就应该学说长沙话,哪有大家都说普通话迁就她的道理”。舅奶奶不以为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听见她说着不正宗的普通话,觉得她可真是一个好婆婆呀。</p><p class="ql-block"> 现在她家的漂亮儿媳妇已经可以说长沙话了,也喝得惯我们放姜放盐的奇奇怪怪茶了,隔壁家已经不太能听到蹩脚的普通话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听到妈妈说起她,是不经意提起她极其精致的生活癖好,说她连茶叶都是贴上标签的,记下哪天采的,还分类放置。我觉得舅奶奶应该和我一样是处女座,要不然就是现在流行的“强迫症”。前几日整理冰箱里的排骨和肉,满满一堆肉类混在一起令我十分头大,我说应该贴上标签才对,太难找了。又突然想到如若她还在,我们一定很谈得来。</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舅奶奶家前坪后院总环绕着许多花,她家夏天会有很多蝴蝶围着花儿飞,我十分羡慕,一度想冲进花丛模仿香妃娘娘转几圈。那时候她家种了许多鸡冠花和凤仙花,我觉得鸡冠花特别丑,形状不似花儿,还生着许多讨厌的麻麻点点。不过它丝绒一般的质感倒是为我所喜,我经常忍不住蹲下身去摸它的小绒毛,又恶意刮掉一些附着在上面的黑色小种子。我那时调皮捣蛋,喜欢去捏爆凤仙花的种子,看它们跳得满地都是,开心不已。但又怕被舅爷爷看到,虽然同是老师的舅爷爷没有教过我,但是总觉得他是比舅奶奶还凶一些的,因为那时候他总不大与我说轻松俏皮的话,经常闷声打理花草。听妈妈说,有次鸡啄坏了舅爷爷养的花,舅爷爷围着屋子追了三圈,最终让那只鸡成了盘中餐。这对年幼的我无疑是恐怖故事,因此我搞破坏时很是害怕被舅爷爷逮到。但舅奶奶却很大方,她摘下紫茉莉的花朵,小心翼翼从尾端拉出花蕊,让喇叭状的花朵被细细的花蕊牵挂着,挂在我的耳朵上当作耳环。</p><p class="ql-block"> 后来也许是因为盖了新房子,改了布局,也许是舅爷爷年纪大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在舅奶奶过世以后不知多久,那锦簇的花就不怎么开了,渐渐地,小花园里的花儿就少了,剩下一些本来生得茁壮的还开着。</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其实很想问问舅爷爷当时小花园到底依赖于他们谁的打理。</p><p class="ql-block"> 还有的事情,就也记不起来了,时间恍恍惚惚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觉得舅奶奶过世了,脑子里也搜寻不到太多那段时间的记忆,以至于我有几年都会脱口而出“舅奶奶家”,再改口。</p><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称呼,因为她的职业,大人们都是称呼她“戴先生”,年幼时曾经也疑惑过为何一个女人,要叫“先生”呢?后来渐渐地,懂的多一些了,知晓了这个称呼的分量。后来我在与孩子们讲课时说到“冰心先生”,孩子们纠正我:“冰心是女的!”我与他们谈起“先生”一词的多种意义,他们大悟:“所以老师你是佘先生。”我乐坏了,便又下意识想起这位启蒙恩师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还是那句话,我是不经常想起来她的。只是偶尔因了各种原因,如今夜一般忽而想起。往日里想起也就是一瞥,今日大概是白天睡了太久,精神太过抖擞,想起今年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点什么了,干脆爬起来把零零碎碎的混乱记忆努力拼凑,正正两个小时凑出这三千来字,在年末赚了自己一把眼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