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沅江（二）

汤姆大叔

溯游沅江，或骑行在弯曲有致、翠色连连的江岸，或航行在平静开阔、漫江碧透的水上，与一路的美丽邂逅，也让我走进了这条大河的前世今生，那些千百年来流传在两岸的故事和风俗，将一个神奇多彩的水上世界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走过沅江桃源段的百里画廊，就进入了“美得令人心痛”的沅陵。沅江左岸的绝壁上有两块如卦的巨石，人称打卦岩，中间那条如刀斧船劈开的石缝就是两县的分界线。传说很久以前，桃源、沅陵的人们经常为边界发生冲突，大家请求追赶太阳来到这里的夸父裁决，公正的夸父通过卜卦的方式划分了两县的边界，右边那块稍稍凸起的巨石为桃源所有，左边略平的巨石为沅陵所有。从此，两县的人们和睦相处，再也没有因边界发生冲突。

这样的分界线令人称奇，它还有一个颇有寓意的名字——界首。界首属沅陵五强溪镇，它是沅陵的东大门，也是沅陵乃至整个怀化市的最低点。界首处两县之界，偏远荒蔽，至今出行的主要方式仍就是驾船，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河汊里弯了一条船，这也让沅江生出许多情韵来。

从桃源高都驿租了船上行。过了界首，河汊更多，水面更宽，景色更美。眼前就是沈从文先生极力夸赞的柳林汊。

“这时，船已到柳林岔（现在叫柳林汊），多美丽……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地方的，气派大方而又美丽，真是个怪地方。千家积雪，高山皆为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什么唐人宋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讨厌”。沈先生是1937年经过这里的，80多年过去了，风云变幻，但河山依就如画，眼前红白相间、浓淡相宜、山形错落有致。难怪沈先生那么喜欢这里了。

而另一侧，虽没有千家积雪的白屋顶，但白墙青瓦，远山含黛，水天一色，也颇有“唐人宋画”之韵。

柳林汊还是个出金子的地方，沈先生在《船过柳林岔》中有过这样的记叙：“柳林汊……出金子的地方，冬天也有人在水中淘金子……”沈先生经过的时候淘金还是原始的办法，我见过这里宏大的机器采金场面。沅江流域盛产黄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五强溪水电站的大规模建设，柳林汊一带出现了一股疯狂的淘金热，金船云集，马达昼夜轰鸣，最高峰时，大大小小上百艘金船在此狂采乱挖，河道被糟蹋得干疮百孔，这里也一度出现了畸形的繁荣，其景象堪比当年美国西部大淘金。

现在，沅江全面禁采禁捕，母亲河开始休养生息，柳林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这些被遗弃的采金船勾起人们对往事的回忆。

船在缓缓上行，柳林汊的左岸有三座圆椎形山的山体出现在面前，挺拔而美丽。船老板告诉我，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夸父山，夸父逐日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但夸父追日竟追到了沅江边，追到邻居家里，这让我惊奇，也令我喜悦。

传说，夸父追赶太阳，从昆仑出发，过成都，下沅陵，来到柳林汊，见这里景色优美，物产丰富，于是移来三座石山，在此撑锅煮饭，其间，不小心把锅撞倒了，米汤洒了一地，形成了如今的米汤溪；第二天，夸父急着赶路，忘记了把三座撑锅的石山移回去，留下了夸父山，也给美丽的沅江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桃源的船只能到这里。前些年，桃源兴隆街到沅陵麻洢洑是有班船的，途中经过夷望溪、大洑溪、界首、柳林汊等地，但后来两岸通了公路，坐船的人越来越少，先是一天一班，后来是二天一班，再后来就干脆停了。若是要走水路，只能包乘小划子或鸟蓬船，从前年开始，沅江全域禁捕，这样的船也越来越少，且不能越界行驶。

下了船，走到夸父身边，但见丹崖高耸，绿荫满山，流水潺潺，与河中所见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又开始依岸而行，风景里的故事，故事里的风景，我仿佛在时空隧道里穿行；停在夸父山下，纯净的夏日之光，斑斓的大地之色，又让我恍若置身童话世界……

从柳林杈到上游的明月山被称为“十里画廊”。一路的茂林修竹，丹霞点点，层峦叠嶂，美不胜收。这里有很多景点：月亮岩、顺母桥、象鼻岩、寡妇链、望夫台、一脚踏三桥……每一个景点都有传说和故事，每一个故事和传说都如悠悠沅水打动你，但最令人感动的还是寡妇链和顺母桥的故事传说。

先去寡妇链所在的翁子洞。翁子洞其实不是一个洞，而是明月山下游的一处险滩，形状如仓，水流经过时嗡嗡作响；沿岸是峭壁，河面浪高水急，水下暗流密布，被人们称作鬼门关，过去，有不计其数的水手纤夫命丧于此。

传说有一陈姓农妇，丈夫拉纤为生，不幸在翁子洞失足身亡，儿子继承父业，不久也被恶水吞没。女人走出悲痛，决心帮助那些拿命换钱的纤夫。她打渔鼓四处乞讨，要打造一条铁链安在纤道上。后来，当地的寡妇们被其感动，也参加了进来，一起打造了这二公里的铁链，人称“寡妇链”。从此，那些纤夫再无失足之虑。

由于凌津滩水电站的修建，凶险的翁子洞已没于平静的水下，那饱含血泪的纤道有的淹于水下，有的微露于水际线。要看寡妇链，最好的方式是乘船。

找到一李姓师付租了船，讲好价60元。正要开船，他那当家的回来了，说现在五强溪泄洪，水急，非要100元不可。早年听明友说，柳林杈、五强溪一带的女人厉害，果真如是。

师傅是个厚道人，老婆突然加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在驾船时大大的补偿了我，除了热情地给我讲解外，还不时让我下船、上岸，甚至把船泊在河中央让我尽情拍照，最后搞得是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坐的船是那种加装了动力的乌篷船，不快不慢。这样一只船，我一人乘坐，在母亲河上悠悠荡荡，吹着凉风，赏着美景，听着水边的传说，想像着先前的人和事，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当年沈先生可否也是这样？

师傅告诉我，除了古纤道，这里还留有揽船的石桩，临时停船的码头以及撑槁的石臼等。

而那条寡妇链，解放初期还在，1958年大炼钢铁，很大部分被割去炼了钢铁，剩下的陆陆续续被人拿去作废品卖了，于今，只留下一个个钳在崖壁的铁扣，默默地让人去追忆那个辛酸的故事。

纤夫血，寡妇泪，沅水无语，千百年来，底层人的挣扎令人心酸，而他们的不屈不挠以及博大之爱又让人肃然起敬。在这里，同样令人感动的还有顺母桥的故事。

顺母桥在离寡妇链三公里的的明月山上。明月山临江而立，景色优美。前有沅水蜿蜒，后有青山逶迤，山崖高耸，似与明月同框，故称明月山。山上建有庙宇，旧时香火旺盛。

传说明月山下有一寡妇经常到庙里烧香拜佛为儿求安，日久生情，竟与和尚有染，经常于夜里上山与和尚幽会，其间要经过一深谷，上面仅有一独木桥相连。儿子知道母亲的事，担心母亲的安危，于是修了一座石桥，方便母亲通行。后来，母亲死了，儿子杀了和尚，并说，生顺母意，死报父仇。顺母桥也由此得名。

这样一座桥令我好奇，应该去看看。桥在半山腰，可要找到它实在不容易，山下人家密集，且家家都养了恶狗，摩托车刚停下就是吠声一片，我抄了家伙，可又不知从哪户人家的屋檐下经过才可以找到上山的路，辛得一位老者指点才找到入口。

上山的路陡峭曲折，体力不错的我也累得气喘吁吁，幸好很多地方都有台阶，且有热心人清除了杂草，一路走走歇歇，让我得以坚持。每每走到这样的地方，就有一种无比的感激。

走过999级台阶的666级就是顺母桥。见过很多桥，大多在山下临水而建，这样建在高山的“天桥”还是第一次见。桥不长，但下临深沟，周围滕蔓缠绕，令人胆寒。想想当初寡妇黑夜上山是何等危险，孝子建桥又是何等艰难。顺母桥上满是情。为什么“孝”和“顺”紧紧相连，高高的顺母桥给我们作了最好的解释。

走完999级台阶就是和尚和寡妇幽会的地方，曾经香火旺盛的庙宇毁于文革，于今只有几根简陋的木柱支撑着，一副破落的样子，让人唏嘘。

站在明月山顶俯瞰沅江，群山拱列，大江东去，气势磅礴。从打卦岩到柳林汊，从夸父山到明月山，从寡妇链到顺母桥，这方古老美丽的山水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大义担当、不屈不挠、善良孝顺、爱憎分明……这些奔腾在我们民族血液里最宝贵的东西在沅水的波光中熠熠生辉。

过了明月山，沿着笔直的临江公路向五强溪骑行。这里水面宽阔、蓝天高远、远山如练，沅江大河之范尽显。

五强溪原名麻洢洑，因五强溪电站而改名，也因五强溪电站闻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里一片火热，工地上彩旗飘飘，马达昼夜轰鸣；沿河两岸商店、旅社、发廊林立，街上人潮涌动，被人们称作“小香港”。不过，随着五强溪水电站的完工、柳林汊淘金热的消退，这里已没有先前的热闹，但它仍就是沅陵的边陲重镇，也是县财政的重要支柱。

五强溪镇虽属怀化市沅陵县，但这里离县城有130多里，到怀化市区更是有250多公里，而到邻近的桃源县城常德市区分别只有70、90公里，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饮食习惯、民间风俗更趋同常德桃源。曾有人大代表建言，把五强溪以及相邻近的七甲坪镇划到常德桃源去，但有五强溪电站这只下蛋的金鸡蜉在这里，这样的建议也只能当作民间的谈资了。

今天的终点是五强溪大坝。截断滚滚沅江的大坝把沅水沅陵段分成了二个不同的部分：坝内是碧波荡漾的五溪湖，风烟俱净，水天一色；坝下基本上是原始的河道，流水依然，涛声依就，河岸风光一如从前。

高87.5米，长724米的巍巍大坝截断了湍急的江水，每年120万干瓦的发电量，使其成为湖南最大的水电站。卧龙般的大坝、起伏的群山、高耸的铁塔交融在沅陵的大山深处，古老的沅江变得更加美丽。

沅江是中国的黄金水道，但因滩多水急，其航运的凶险，在中国航运史上数一数二，“三脑九洞十八滩，沅江处处鬼门关”。这只长I7米，高13米的镇坝华南虎，不仅让沅水变温柔，大坝更坚固，本身也成了五强溪的一道独特风景。

这是五强溪大坝的纪念碑，溯游沅江，每每看到这些伟大的工程，总是无比的激动和自豪。

从大坝下行11公里，原路返回五强溪镇歇息。晚霞中的五强溪波光鳞鳞，朦胧的远山，依稀可见的城镇，一条条归港静泊的小船……这条曾经喧嚣的大江安详可爱。

晚上住在临江的旅社，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住在沅江边，看着静静流淌的江水在晚霞中是如此柔美，感到格外的亲切。跋山涉水一天，兴奋后变得平静。晚风轻拂，沅水轻吟，水上的故事，山上的传说，大地的风景……一起飘进星空；枕着母亲河，我酣然入梦。

明天，我将赴一场五溪湖的山水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