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里年味浓（一）

遗失的村落

一 还没有做好准备，寒假就来了。可是我要作怎样的准备呢？是不惊动时光、不身染烟尘吗？我也不知道。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特意站到镜子前，跟自己对视了好久，我看到了疲倦和瘦削，看到了过去和昨天，看到了芜杂的生活和仓促的脚印。放假是不是意味着忘记，意味着短暂的休整后我将再次出发？很想找个人聊聊，可同事都在收拾行装，他们归心似箭，我没有理由耽搁他们的时间，许多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只好漫不经心地绕着学校走一圈，眼前是熟悉的房子和树，小路上的落叶被师傅们扫得干干净净的，我尽量走轻些，不打扰正在冬眠的校园，也尽量走慢些，不想清晨的薄霜覆盖住记忆的画廊。生活是一个不断刷新的过程，希望出现更明亮的页面，谁知道一百次的刷新也只能有一个结果，于是我们便习惯了。也许你有旅行度假的计划，带上喜欢的书和习惯的人，行走于山水或城市，在荒芜和繁华之间，寻找已经丢失的心。可我不想去远足，我只想闲坐在家里。匍匐于时间的阶梯上，数着白天和黑夜。这时候，我才真正归来，无尽的工作使我们越来越远离自己，而寒假恰恰给身心的复位与融合送去一份浪漫期约，当我踏进家门的一刹那，心也跟着回来了，从此不再漂泊不定惶惶不安，曾经梦里身是客，如今安逸心为家。 二 过年理发好像也是习俗。小街上的所有理发店一时间热闹了起来。男女老少似乎赶时髦一样，争着往理发店里挤。年轻的弄个特别的造型，往往还要染上亮色，各种各样的，年纪大些的也不甘落后，吹剪染烫，黑黄棕灰，不一而足，大家都自觉排队，轮到的先嚎一嗓子站起身，然后得意地往镜子前一照，才一屁股坐下来，等待师傅的打理。短短十几分钟，别提有多么享受，感觉一年的晦气与霉运随着被剪落的发丝，离开身子飘飘而去，理发结束，人变得轻松了精神了爽朗了漂亮了。对理发的人来说，换种发式等于换了一种心情，意味着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开始，意味着与逝去的时光告别，勇敢握手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我也走进了街口的理发店，不过不是我要修剪头发。妻子好几周前就跟儿子说好，我是司机兼陪护。一进店门，就看到不足六平米的小小发屋坐满了顾客，大多数都还没有开始。这些顾客中，爱美的女士多，也有等着修面的男人，他们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没有闲暇也没有心情来放松和消遣，而现在有说有笑的，他们难得把沉重的生活放下来。除此以外，就是孩子，他们快快乐乐的，把上街理发当做逛街，心情比天气还好。没有位置可坐，我只能站着。里面全是等的人，外面的人还在往里钻。恐怕不是一会功夫的事吧，老板娘好像认出我是熟客，她根本没有时间搭理我，也没有时间表示不好意思。＂我中午过来吧！＂一点刚过，我带上儿子，抱着暖暖的太阳，重新去理发店。中午人并不少些，但好在还有个坐的地方。老板娘还是忙，她神情专注，技法娴熟，剪刀在她手心里飞舞，不到一刻钟，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就理好了，他笑眯眯的站起身，情不自禁地转了一圈，看样子很满意，大家看着他整齐光溜的发式和自我陶醉的神气，真的觉得一点时间加几块钱能换取一份潇洒和自信，值了！儿子和其他孩子一样，直愣愣的立在门外，他们看那些东奔西走的人，看那些南来北往的车，这比坐在椅子上让阿姨摆弄他们的头发更加有趣，他们不知道脸和头发的重要，不知道当他们长大成人后，留在别人印象中发与脸的地位。这是你的标签啊，孩子，你不知道吗？我是知道的，但我的标签早就丢掉了，我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丢掉的，要不然我会放下一切，毅然回到那里捡起来。我要看看能不能因此而捡起一个不一样的后来。 三 年糕好吃。三天前，妻子就说，过两天我们做年糕。我们听了都很高兴，心里装着满满的期待。年糕是米做的，自然少不了洗米。洗米是妻子的事，她认真的称量了四五十斤，淘洗，浸泡，这个过程像是小河淌水，轻轻柔柔；又像母亲照护婴儿，深情细致。白白净净的米粒在水里恬静的泡得笑逐颜开时，就等着从水里跳出来，然后呆在一起一天一夜，如果能够晒晒太阳就更加妙不可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静默，那一颗颗饱满的米粒儿圆嘟嘟胖乎乎的，可爱极了。磨粉是第二天的工作。一切妥当了。想到那冒着热气甜香四溢的年糕就盛放在眼前，口水不自觉的流出来了。今天正式做年糕了，家里跟过节一样热闹。天还没有亮，我和妻子就起床了，天气不怎么好，下雨加降温，但我感觉一点都不冷，是不是心情充血虽寒犹春呢。＂做个米糕搞的跟过年一样隆重！＂＂本来就是过年啊＂妻子一脸喜气＂记得说好话啊，呵呵！＂＂年糕甜又甜，吃了来年挣大钱；年糕大又大，吃了生活美如花；年糕发又发，吃了建设幸福家！＂一大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都是来帮忙的。小小的家一下子闹哄哄起来，跟着来的还有一群小客人，他们可帮不了忙，他们的任务就是玩耍和游戏，在大人气氛的带动下，孩子们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角色，他们找到了各自的工作，一个个楼上楼下到处跑，高声喊叫，肆意欢腾，有时突然安静了下来，玩游戏孩子们是认真的。大人们负责做年糕，有的烧水，有的和粉，有的做窝，有的打馅，有的上印，有的垫底，我专门上笼出笼。屋外风雨交加寒意阵阵，，室内热气腾腾暖意融融。上笼出笼最要紧的事是火候，火力不够年糕生熟参半，火时过长甜香尽失。第一笼上好，我守候在灶间，像春天在守候花儿开放。大约半个小时过去，屋里热气滚滚，隔着重重热气看过去，云影绰绰，天使恍若在前。＂开笼——吃年糕喽！＂妈不相信，说这么一会就好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才放心的点点头。＂好了，可以开吃了！＂最先跑过来的是那群小调皮，一个个睁大眼睛张望着，小手用劲搓动，一副等不及的样子。妈给每个人夹了一块，她自己也夹了一小块，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吃。费了这么大的劲，终于尝到了自己做的年糕。妻子说，要是去街市里买，三天前就吃到嘴了，便宜实惠还快捷。年糕当然随时随地可以买来吃，但如坐春风的一家老小，这份说说笑笑的温馨能买到吗？人世间的最美味，恐怕不是用食材做出来的，而是用心和情酝酿出来的吧！ 四 连绵的冬雨下个不停，空气湿冷，道路湿滑，手脚像是被捆住了一样，哪儿都不想去。外面的人少，大家都愿意呆在家里，没事总喜欢鼓捣点什么。隔壁传来了电钻嗞嗞的声音，想必是在忙活装修了。有钱了，过年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为自己也为家人，买身新衣服，添点新家具，辛苦了一年得好好对待一下全家，也算是分别大半年的一个交代，有钱无钱回家过年，钱多钱少平安就好。出门一身新，脸上贴黄金。人有了安排，生活有了着落，那么给一家老小遮风挡雨的房子呢？那么长时间没有进出，柴门紧锁，洒扫尘灰自不在话下，让孤单冷清的家光亮如新，老房子住出新感觉，如果能够增添一些科技产品，改善家居生活的性能，在整洁之上再提升些档次，岂不美哉！我的邻居就是在打孔安装新式热水器，粉刷墙壁，粘贴墙布，经过几天折腾，房子将焕然一新，在外打工的辛劳就会被眼前温暖幸福的小窝完全赶跑，虽然操劳了大半生，虽然到家才一天，但布置起房子来毫不含糊，他满脸堆笑，见我进门又是递烟又是泡茶，我清楚地知道，外面的世界再广阔，也不及他面前这个小小房子让他安定，这里生活无恙，是他的一切，他此生的劳碌奔波不就是为自己的世界抹上一片永恒的春色吗？我坐着烤我的火，看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我不是门外风雨的主角，那里没有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在火炉旁的小竹椅上，坐着与其说在思考，不如说在享受，享受天雨给我送来的静谧和安宁。看了千万遍的什件还是那么耐看，目光依恋屋子的每个角落，轻轻抬头，眼睛深情地穿过时光，把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用品一一抚摸，那上面有我使用的印痕，有妻子贴心的温度，有孩子紧拥的童年。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座宫殿，三代人的流年在其中交织，也许以后还有更多人住下来，它是我们其中一些人生命的起点，又是另外一些人理想的摇篮，所有的人都因为这座房子而成为一家。我的房子是幸运的，它没有被空置过。我是幸运的，纵使我衣衫褴褛一身泥泞贫病交加，我的房子都始终敞开爱的怀抱，拥我入眠。回首千百个日子，只要走进我狭窄老旧的房子，心中便无限感恩。就在这个年节里，坐在小小火炉旁，回忆慢慢侵袭我心，门外冷雨连连，有房子在，天下不下雨已经跟我没有关系。我就这样安心的宅着，安静地过我的年。妻子靠着火炉倚在我身上睡着了，而我在想着我和房子和妻子的旧事。 五 年味在人。进入腊月以来，从外面回家的人渐渐增多起来，过了十五，人数已经超过了平常的两三成，到了二十边上，街上就明显让不开人了，条条街道车水马龙，家家商铺人潮涌动。一出门，我就感受到年节的气氛扑面而来。南来北往的，东奔西走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此刻，他们逸兴满怀，不知道是他们为了迎接年节而自我春光灿烂呢，还是岁月借他们来表现一种天地的欢喜，总之，每个人都那么气清神爽，那么自得悠闲。人有人的心事，季节有季节的心事。在家里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妻子说，去买点东西吧。曲曲折折的来到街上，挤进店里，人是真多，分不清是买还是卖。我们首先来的是一家婚庆用品店，店里物品丰富，夸张的大红色调，浓得能淌出来，把置身其中的我们从上到下全染红了，大家都在挑选，我们也挑了要用的，虽然来的时候作了计划，但显然我们不得不把先前的计划放弃掉，不敢说是心猿意马，至少有点随波逐流的嫌疑。对我来说，消费跟风是一件说不清但绝对有趣的事情。东西未必用得上，但买的过程很有味。我们的生活需要其实很有限，我边挑边看，边看边等，最后下手的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多块钱的，没有想象中的大包小包往家里带的情景，但我很得意，我看到了别人的生活，看到了身边环绕着无尽的欣喜，看到了这份欣喜带来的疯狂，看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淹没在那疯狂的海洋里，这不是挺好的吗。美丽，只因为有我们的眼睛。走出来才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年代，而感受美好和家有喜事一样，好像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走出来是对的，我已经完全领会到了人来人往的情趣和逛街的魅惑，也许在卖家的眼里，我仅仅是一个顾客，在行人的眼里，我也只是另一个行人，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与他们无关的问题，但我是风，是时停时落的雨，是行走的眼睛，是飞越人群的热乎乎的心，我快速地触摸和捕捉一切让我兴奋与感动的事，在陌生和熟悉、遥远和近前的欢乐中陶醉！花钱添置了一些年货，又意外收获了一些东西，我心满意足，该回家了。时间无法稀释大街上的繁华，已经下午五点钟了，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减少，可我们不能不离开这拥挤的人流。我似乎有些依恋，我在依恋什么？对，人间的欢乐！愿这欢乐沿着四通八达的马路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延伸到所有中国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