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街、那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5年仲春,父亲由武汉军区207部队(荆门),转业到湖北荆州。部队军用卡车将我们一家,送至荆州行政专署所在地江陵县城关镇。天气回暖的那个下午,等卸下我们家的几口大木箱,再看天边,斜阳余晖渐渐远去。街面店铺和居民家中,又开始亮起电灯、汽灯、煤油灯,星星点点一片光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荆州隶属于湖北省,专暑所在地为江陵县城关镇,也就是闻名遐迩的荆州古城。古城始建于三国时期,随着战乱、朝代更迭,被多次毁坏、维修、重建。现在的古城城墉是清初,在明代城墙的基础上重建。古城墉东西长,南北短,面积仅仅4.5平方公里。四周有护城河,城墉外为大块青砖叠砌,内为夯实的土坡。城墉上有城垛、马道和藏兵洞。古城共有六座城门,东西南北门和小东门、小北门。护城河外一马平川,稻黄棉白,瓜果飘香。古城位于江汉平原腹地长江北岸,自古就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是南方不可多得的闲适生活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即将开始生活的新华书店院子。在荆州古城民主街东入口不远处。临街是一座别具一格的灰泥砖墙结构二层楼房,屋顶四周厚实的女儿墙使此楼更显高大,与周围低矮旧式房屋形成鲜明对比。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图书营业门店,转角有楼梯可上到二楼,楼梯和二楼地板全是棕红色。那是书店办公室和一些职工的宿舍。楼房两边是老式青砖灰瓦平房,一边是专业图书营业门店,一边是职工宿舍。楼房旁边一个大门直通院落,院子靠前有一口大古井,古井边有几棵粗大的槐树和大叶柳树。井的左边是一排平房,有图书仓库、职工小食堂和职工宿舍。平房前是一排年年结果的核桃树。右边是百货公司的家属院,院子后面连着副食批发公司家属院,三个院子相互是连通着的。我们来时就住在左边最后的两间平房里。我们屋后是财政局家属院,中间有一条小巷子,记得巷子不宽,巷子里有棵大槐树。这几个院子里的童年同学,金陵、敷勇、荆州,这条街上的同学高潮、聂云、圣普、传福、光文、型勇等,我们常常在树下玩玻璃弹子球、打陀螺和蒙眼摸人游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那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主街在荆州古城中心地带。东西走向,中段有个十字路口,路口横着一条南北走向的便河路。民主街西段尾还有一个十字路口,也是南北走向。路口左边是陶家巷,路口北边是佑文街。过十字路口就是建设街,两条街全长不过两千多米。但当年上学特别是下雨季节,瓢泼大雨中的我时常感觉这条路很长很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主街不宽,路面全是青石板,在岁月浸蚀、木轮车碾压,人流踩踏下,虽凸凹不平但打磨的锃亮光滑。看得出这是一条有年头的商业街。街两边全是木结构板房。墙是一块块竖着可移动折下的木板,颜色均为土红色。这种房子大都有阁楼,阁楼窗外常常可见晾晒的衣物,一楼商铺二楼住人。白天卸下临街木板就见商铺柜台。只是现在有些房屋已改为住家之用。那种房子高大宽敞,走过天井还有后院,闲庭院深环境优雅。房子的木窗大都有不一样的镂空雕花,柔和的阳光从窗棂飞入室内,琐细的雕花斑影撒落房间清幽静谧,很是好看。每扇门下都有高而厚的木门坎,必须高抬脚才能正常进出。有的对开大门上方,还有精致的雕花装饰,更显得雅致。每当春节临近时,家家户户开始清洗木板墙。大木盆装满井水,用木质或竹制水枪,粗的下端放于水盆中,手握着水枪上端,对准木板墙体,用力下压。巨大的压力使水喷射而出,到处都是滋滋滋的水枪声,倾刻间家家户户的木板墙体洁净如新。一切污泥浊水咕咕的流入了下水道,连街面青石板道,也像被大雨洗过一样光亮。男人女人和孩子们,高兴得嬉笑着、打闹着,街巷里到处一片欢快祥和的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主街东段与托塔坊街相连,现在叫人民南路。东段路口对面是人民剧场。左边与城内主干道人民路相接,衔接处是有名的花台。当时花台的确有花有台,砖砌墙台上种有花草和柏树,春夏秋冬总是一片郁郁葱葱,真可谓是古城一处地标。只可惜在城市的发展中,花台做为地名保留了下来,而真正的花台多年前就拆除啦!民主街右转弯抹角处有一家餐馆,当年叫什么名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今叫福寿酒楼。当年此餐馆生意非常火红。常有人排队等候,总是供不应求。经常卖的有浮子酒丶块子丶发糕丶油条。小时常常吃块子,至今都难忘记。块子是一种面食,面片含碱丶偏硬,事先切成一块块的菱角型。待锅中水沸腾时,与青蒜寸段一同下入锅中烫煮,用捞子迅速捞出,稍稍摆动沥水后放入碗中,舀一瓢肉煮清汤,再来一勺当地的大油豆瓣酱即可食用。此地小吃与周边城市小吃风格迥异,故这种小众美食,只有在荆州城才能品得到。退休第三年我回荆州,曾专门在古城西门附近,找到一家卖块子的餐馆甚是心喜,但吃过之后才发现,很难寻找到当年吃的那种味道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主街由东往西走,右边第一家就是国营曙光照像馆,至今我还保存着与同学陈彪、鲁军合影的黑白像片。近日听老同学说,照像馆的那栋老房子还在,只是早已弃行改业,现在的新招牌是良品铺子。往前走两边有国营百货公司、五金公司、新华书店、人民银行、食品厂,“钢笔医生"修理店、食品公司等。在不到便河十字路口这段路的北边,有两条小巷子,一个叫菊柳巷,一个叫知家巷。巷子窄而幽静,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处处可见破裂缝隙。不少靠墙根的地方,因潮湿而长满青苔。两边高大院落的墙体在斑斓的岁月里,经日晒、雨水冲刷,墙皮脱落、裂开,可见块块青砖。我常常在知家巷食品厂的后门,看大师傅做鸡蛋糕。一个大炉子上放着有无数蜂窝状的平锅,大师傅将用鸡蛋调好的蛋糕液,倒入平锅蜂窝中,在炉火上手工不停转动平锅,待出香味烤出、鸡蛋糕松蓬黄灿灿时,将平锅移出火炉,用排叉取出鸡蛋糕。所谓排叉实际是在木条上,等距离钉上好多钉子。用此工具插在要出锅的鸡蛋糕上,一次取十个放入蛋糕箱,再由工人转运到街面柜台出售。久飘不散的鸡蛋糕香味,让我常常忘记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字路口的便河路。得名于此地便河桥,据《韩非子·和氏》中记载,春秋时,楚人卞和献璞玉楚王,被认定用假玉欺君,故砍去双脚。行刑地点之一在古城内小河边,后人为纪念他,将行刑地称为卞和。随时间推移卞和就叫成便河了。再后来此地有桥,理所当然称之为便河桥啦!便河桥窄而小,桥下水流缓慢而且浅,边上厚厚的淤泥里,常年长满茂盛的青草,顺着水塘边的小路,可以走到荆州中学后门。由于便河桥地段路面较宽,常常清晨涌来不少近郊的农民在此卖菜。故这里自然而然形成了便河露天菜市场,每天上午卖菜和买菜的人群总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那时母亲常安排我和姐姐买菜,记得当时一个土鸡蛋只要2分钱。民主街再往前走,两边有食品公司宿舍、民主粮店和幼儿园等商铺。粮店是我每个月都要光顾的地方。常常是带着弟妹、推着父亲的载重自行车,拿着全家人当月的粮油票和城镇人口粮食供应本去。买粮买油后,大口袋、小口袋、油瓶挂满车架满载而归。再往前走就到十字路口,路口北边的佑文街上,当年有一家纯手工豆腐社,专门做豆制品。有豆腐、千张、香干、豆筋、有的也叫腐竹、豆浆、霉豆渣和豆腐脑等。街访邻居儿时朋友金泉就在此社工作,我们常常跑去看他做豆腐。记得当时豆制品和猪肉是紧俏食品,都是凭票供应。逢过年过节,我们总是天不亮就去排队才能买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十字路口就是建设街,现在改为玄帝宫街。当时街面上,除了一家做煤球和蜂窝煤的煤厂外,就没有什么商铺啦。周边大都是居民住户,遇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时,偶尔可以在路边看见卖针头线脑,做小买卖的老头或老太太。再往前走一段,左手边一条路,直通荆州师范学院,右边是在旧时文庙建立的师范附属小学,我来荆州当年,就在这所小学读三年级,据史料记载:此地文庙系清康熙六十年迁来,嘉庆元年重建,是旧时读书人的圣地。原殿阁拱桥成片,朱甍碧瓦飞檐斗拱雄伟壮观。后毁于战乱,仅存大成殿和棂星门。记得当时学校老师就在大成殿里办公,棂星门就是学校大门,门上至今还保留的光绪皇帝御笔亲题写的"棂星门"彰显挥毫遒劲。当年学校大门外,还有一座更高更大的巨石牌坊,与建设街正对着。但没过两年就被拆了。现在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记得通往师范的路边和附小大门前路边,有一大片湖水,夏天湖边青草绿莹莹,沿湖枝叶扶疏生意盎然,垂柳倒映在水里,微风起时,湖面一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车水马龙的青石板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那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书店院子里那口古井印象最为深刻。记得水井周围是水泥平台。水井内壁用青砖垒砌,下宽上窄。井口地面上端有完整的青石井圈,井圈内圆外八角型。是石匠用整块青石一刀刀雕刻出来的,厚厚的青石井圈外,残留着精美的雕刻线条痕迹。青石井圈内壁上端,被提水的绳索拉扯出不少凹槽,一个叠加一个光滑清晰。打井水是一个技术活,估计现在的孩子们大都不会。一是因为现在大多使用的塑料桶轻,浮力强,二是因为现在生活用自来水,城市里的孩子根本就看不到井。当年用铁桶取水,先用绳子将铁桶放到井中水面,约有七八米深,然后在井口上方左右摇摆绳子,使铁桶在摇摆中进水下沉。这是要有一定技巧的,当水桶满水下沉时,迅速收绳提水。古井何年修建无法考证,但古井水质甘甜、清纯透亮,水温冬暖夏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到夏天,各家各户都会争先恐后,在井里泡大西瓜。方法是用绳的一端系在井边的大树上,绳的另一端系上网兜,里面装上几个大西瓜放入井中。由于西瓜轻不易下沉,故大家都会在网兜里放上个重物,有的用老城墙青砖、有的用建筑工地的红砖、有的用大鹅卵石。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冰箱空调,夏天,每到傍晚时分,每家都会打扫门前空地,在扫好的地方,泼上好几桶井水给地皮降温。等到太阳下山照不到地面时,大人们就会将竹床、竹躺椅等搬出来,放在降温过的门前,月亮还没升高,孩子们洗完澡,个个身上脸上擦满爽身粉,欢快的跑过来躺在床上看星星、讲故事。大点懂事的孩子,就会帮着大人们,将泡在井水中的西爪拉上来。吃西瓜啰!随着声音你看,大人小孩围坐一圈高兴开怀吃西瓜。那种井水泡的冰镇西瓜清凉滑口,吃起来真是爽歪歪。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夏天解暑,除了用大蒲扇,喝三皮罐(普通人夏天喝的一种廉价茶水)、喝绿豆汤,再就是吃井水泡的大西瓜啦!吃完西瓜的孩子们,又会迅速躺在竹床上数星星。那时月亮亮,有月亮的天空,深湛蓝而悠远。天上有数不完的星星,数着数着,孩子们一个个进入梦香。大人们则又给孩子们支上蚊帐,以防蚊虫叮咬。</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书店图书仓库是我们时常光顾的地方。常在大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进去,拿一本书,找一处靠窗子有阳光的地方,躲在高高的书堆里,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有时竟然忘记了时间,被关在仓库里。听见外面母亲的叫声也不敢吭气,直到大人上班,打开仓库大门时再想办法偷偷溜出去。记得有次看得太入迷了,仓库大门上锁时我完全不知道,太阳落山月亮出来了,肚子也饿了。一个人忐忑不安地躺在书堆里胡思乱想,当月亮升高越来越亮时,竟然坐起来接着看。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看了《边彊晓歌》、《青春之歌》、《红岩》、《垦荒曲》、《红旗谱》、《战火中的青春》、《林海雪原》、《通鑑故事选译》、《战国故事》等不少历史书籍、名著和一些禁书。这对我后来热爱记事写文,打下文字组合坚实基础。溜进书店仓库看书的事,被父亲知道后,曾经被罚站和做公益劳动,打扫院子、搬运图书或清运仓库垃圾。但这之后,父亲也会给我们买几本喜欢看的《欧阳海之歌》等小说,让我们在家里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建房子,用碎石块夯实地基。我们常常在院子角落挖石头砖块。用铁锤锤成大小差不多碎块,用铁锹铲成一堆堆长方型,再卖给收碎石砖块的人。那时我们常用这种勤工俭学的办法,为自己能通过劳动收入,交纳每学期五元学杂费而自豪。夏天和秋天,是核桃树生长茂盛和结果的季节。核桃树叶上,常常有一种绿色洋辣子毛虫。毛虫身上有不少,像小黄花花蕊形状一样的尖刺。被其蛰伤后,皮肤肿硬一大块,刺痛奇痒难忍,随着抓挠刺痛感增強让人欲哭无泪。我们在起风时;在清扫落叶时;在树下走路玩耍时;在帮助大人们摘核桃时,大都被洋辣子蛰过。每每想起这些事,都会骨寒毛竖。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我们常常帮母亲干家务活。洗菜、洗军毯、绒衣、绒裤和棉袄棉裤。夏天,水井边大树枝繁叶茂,遮空蔽日。我们在大树下,将冰凉的井水,一桶一桶提上来倒入木盆。将要洗的军毯等衣服放入盆中,然后挽起裤腿光着脚,站在木盆中用力的踩踏,洗衣服又解暑又降温。水花四溅中荡漾着我们的笑声歌声。我最爱和姐姐一块拧军毯,我们一人站一边比谁力气大,用力的拧着湿漉漉的军毯,水从拧着的军毯中越滴越小,每次都是母亲说行啦!我们才停下来。冬天,井台上不会结冰。三九严寒时打出的井水还冒着热气,此时帮母亲洗菜真是一种享受,冰凉的双手,在洗菜的温暖水中,泡着舒服极了。那个年代吃水果是一种奢侈,像什么提子、草莓、橙子、香梨根本看不见。洗菜时的我们总爱生吃白萝卜、胡萝卜、莲藕、黄瓜、红薯等,哎呦!说着说着弹指间近六十年就这样过去了,真是“春光落尽容颜老”(宋 曹勋《行路难》)。但童年间这些平淡而真切的生活场景,常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的出现,让人不停回味流连忘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新华书店整体搬迀。我们也搬家离开民主街。到70年代末,为扩大城市发展,政府下令拆除部分城墉,新建三座城门,分别是新东门、新北门和新南门。工作和家事一忙,慢慢淡忘了这段生活过的地方。退休后曾专门去寻找过当年生活过的痕迹,但时过境迁、岁月流觞往事如烟难留,一切都变了模样!街道仍然花天锦地,只是难寻旧时痕迹,记忆中景像渺无踪影。院子里的旧房子早已灰飞烟灭,换之而来的是拔地而起漂亮高楼,那口大古井早在高楼基础建设时被填埋,再也看不见了。前天,年少时的伙伴朝磷、陈彪来电话邀我春节回荆小聚,期间又谈起那街、那院童年赏心乐事。放下电话思绪万千,因新冠疫情反复无常变幻莫测,今年春节回荆无望。于是我坐在窗前走笔疾书,将脑海里这些美好的、难忘的记忆,写出来分享给天南地北的朋友们。</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令狐培刚(林培刚)北京市昌平区名佳花园居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2寅虎年大年初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曾经火红的临街商铺木板墙</span></p> <p class="ql-block">在岁月中消失的青砖灰瓦平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