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1979:靖逸担架队鏖战越南两岭

边陲小将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前言</b></h1><div><br></div>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之间的战争。中国官方称为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越南称之为北部边界战争,国际上则又将其视为第三次印度支那战争的一部分。这场战争于1979年2月17日爆发,至3月16日结束。在这之后的十年间,两国仍存在着边界冲突。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短时间内占领了越南北部20余个重要城市和县镇,一个月之内便宣布取得胜利,撤出了越南。越方在中方撤出之后也宣布取得战争的胜利。<br><br>广西田东县离越南边境约有330公里,虽远离战火硝烟,但是田东广大人民群众仍义无反顾地参加支前参战任务。田东县平马镇靖逸村担架队作为田东支前参战队伍的一部,有力支援前线历次作战,光荣完成任务。<br><br>本文材料基于靖逸村六名担架队队员的口述。由于当时作战情况的保密,加上年代久远,受访者已不记得当时的具体信息,原始的口述记录是零散的。所幸,近年来作战记录已经不断解密,许多回忆录、战史也逐渐公布,笔者得以将老人的口述与这些资料进行对比整理。本文有前言后记以及七个章节,主要以事件为写作顺序。老人提供的信息是点,资料是线。点线结合,让后人得以拂去尘封,再现当年靖逸担架队的作战经历。<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左起:黄业袖、梁世安、黄学兵、雷介光、宋海文、梁细深</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一章:踊跃支前、开赴龙邦</b></h3><br>对越自卫反击战分为广西东线和云南西线两个作战方向。战役第一阶段,越南高平是东线的的主要目标。解放军广州军区前指调集7个陆军师及配属部队约10万人,分成南北两个突击集团。北突击集团为41军,南突击集团为42军。41军从那坡、靖西方向进攻,42军则从龙州方向进攻,进行大穿插作战。10万大军形成钳形攻势,力求三天时间内歼灭部署于高平的越南主力步兵师346师及地方部队。 <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中越两国边境山脉连绵,丛林茂密,此次作战又是境外作战,后勤任务负担重。为了支援前线(支前),边境各市县纷纷成立“支前办公室”、“支前领导小组”来保障军队的后勤补给,并号召民兵、边境人民群众踊跃报名参加支援前线的任务。从地图上看,田东县虽不与高平接壤,但也算得上是“1.5”线。因此,田东自然也要承担起支援前线的任务。</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靖逸是田东县辖的“靖逸大队”(现在叫靖逸村),一个大队又辖十二个生产小队。一天,大队队长和指导员召开大会,控诉越南当局侵犯中国边境的罪行,并号召生产队青壮年踊跃参军:“越南人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忍无可忍!”据梁月齐回忆,当时真是一呼百应,年轻人们踊跃报名,积极参加。“年轻的后生们都没看过打仗是什么样子,想去见见世面!我拉都拉不回来!”她的弟弟梁世安当时已经结婚,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梁月齐和她老父都劝梁世安不要去,因为子弹不长眼,但是梁世安仍坚决报名。报名登记处那热闹的气氛,就好比今天的人争相涌进球场看世界杯决赛。报名处也来者不拒,报名就录为担架队队员。</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其实早在公开招募的前几天,队里已经找黄业袖,雷介光还有另一个民兵去进行战前军事训练。训练内容包括战场急救,卫生知识,辨认飞机坦克等内容,还进行一次实弹射击训练,讲到这里,雷介光仍兴奋不已。后来统计说民兵人数不足,就进行了第二次招募。这批招募的民工都没来得及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就直接开赴前线。关于民兵和民工的区别,老人们都说民工就是民兵,“口头民兵”罢了,没几个摸过枪。黄业袖作为党员、退伍军人、生产九队民兵,自然就成为靖逸担架队的九班长。一个生产小队大约招四五个人,一个大队就有四五十人,田东约有三千八百人,配属123师作战。据《广西通志》统计,1979年广西方向的参战民兵民工就达到六万人。</div></div>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月13日,广州军区正式下达作战命令。命令41军参战部队于14 日从集结地域向边境一线作战地域开进,16日18时前完成一切战斗准备,17日零时穿插部队越过国境线,7时发起总攻。一声令下,41军参战部队4万多人,坦克、大炮、骡马,浩浩荡荡地开向前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集结命令也于14日传达到民兵担架队。担架队队员们去大队报到后,于深夜轻装前往中山小学集中过夜。当晚大雨倾盆,虽已初春,天气仍十分寒冷。每人统一发放棉衣、被子、解放鞋、蚊帐等物品。棉衣胸口左侧处有显示身份的徽章,上写“田东担架营”。15日下午出车,乘坐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有运砖车、柳江牌货车、拉煤渣的车等。16日凌晨到达龙邦的靖西担架营营地。雷介光清楚地记得,早上9时左右,担架营连排长跟侦察部队直接前往龙邦,然后回来通知说下午三点半进入阵地,蚊帐、被子等物品做好个人记号后就地放置。担架队任务是前送弹药补给,有伤员就往后运回来,所谓“前送后运,两头重”。两人扛一副担架,一个班两条枪,便进入作战地域等候进攻命令。</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二章:部署战斗、待命出击</b></h3><br>靖逸担架队配属41军123师368团。该团任务是佯攻高平茶灵,吸引越军注意力,减轻穿插部队的作战压力。茶灵位于高平北部,是越南的一个县。南北方向上有一条中国援建的公路,从靖西龙邦出发,经茶灵直通高平。茶灵还有一条东西相贯通的公路,东起重庆(越南地名),西至朔江。两条要道在茶灵交汇,对于军队调度、物资运送,十分重要。攻下茶灵还可以直取高平。茶灵的防守要地位于公路东侧的八达岭、八姑岭,又称“两岭”,两岭如一把利剑指向龙邦口岸、金鸡炮台。八姑岭山高坡陡、地势险要,其核心阵地为12号、13号、302号高地。为此,越军把号称“决战决胜团”的步兵677团和188炮兵团部署在茶灵,还配有地方公安、民兵力量来助阵。为了达到佯攻效果,368团还加强了122榴弹炮营、85加农炮营、高炮连和其他工兵部队。部队每天在边境行军,支前参战民兵、骡马队四处运送炮弹,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 <div><br></div><div>开战前的夜晚边境,一反白日的喧嚣,静的可怕。细雨还在下,担架队员们不顾渗入眼里的雨水,睁大了眼睛,眺向八姑岭那黑色的身躯。远处不时传出若隐若现的枪声……据梁世安回忆,他们是跟着7连、8连执行任务,在总攻号令发起时,从两个方向向八达岭、八姑岭发起进攻。早在17日零时,368团已经组织先遣队,夜袭敌人前沿哨所,清除地雷、竹签,为后续部队开辟道路。<br></div> <div><br></div><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三章:穿越封锁、前送炮弹</b></h3><br>2月17日6时40分,我炮兵阵地万炮齐发,向八达岭、八姑岭、831高地进行炮火覆盖。战前的宁静被炮弹的呼啸声打破,677团的阵地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座山都被映红了,”黄业袖和梁世安,回忆说,“炮打响的时候,不止我们,连那些炮兵都被震了一下,所以说新兵怕炮,不管新兵老兵都说没见过那么大的炮。”<div><br></div><div>部分担架队队员们趁着炮火掩护,扛着担架、背着弹药箱,和解放军快速冲过田地、河沟和公路,隐蔽在一个高地下约有十多分钟,等着我方炮火向阵地纵深延伸后,再进行攻击。不多时,越军也进行炮火还击,两军炮弹在天空中交叉划过,构成了一座绚丽的“天桥”。<br><br>先头部队已经和敌人交上了火,急缺弹药。此时便需要支前参战民兵们把弹药运给先头部队。“解放军让我们去哪个山头就去哪个山头!炮弹扛起来就往前冲,”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回忆道,“弹药箱用肩扛、用后背背,不能直着身子,必须像虾公一样弯着腰,因为你直着身子容易被子弹打到,而且弯着腰也方便就地卧倒。”梁世安在旁边补充:“子弹呼呼呼地贴着头皮飞过去。”背着弹药箱还得小心翼翼,特别是炮弹,因为里面的炮弹一旦剧烈晃动就有可能碰撞产生爆炸,这样的例子在别的担架队发生过。手榴弹有保险盖保护着的就相对安全。许多支前参战民兵都没经过太多训练,因此,那些被指定搬运炮弹箱的人多少都会心惊胆战。</div> <div><br></div><div>在多次运送过程中,队员们学的最好的动作就是“听声辨位”和“卧倒”。在前沿阵地和物资储存点的地段此时已经被越军炮火轰炸。穿过这个地方要格外小心,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观察炮弹落点。想避开炮弹,得学会辨声音,提前看地形找掩护。六位老人激动地回忆,越南的炮是一节一节往前压过来,他们什么也不想,扛着弹药箱迎着炮火就冲过去。炮从远方“呜呜”地划过来,接近的时候变成尖锐的“咻咻”声时,立马卧倒。巨大的爆炸声能把人的耳朵给炸聋,把脑袋震的懵懵懂懂。每爆炸一次,人必须往两边散开,然后往前冲过那个点,站着就会没命,炸完后才能起身冲锋。“我旁边有个民工扛着炮弹正在冲,一颗吊山炮炮弹飞来正中他的头,”黄业袖说到这里,仍心有余悸,“头都不见了,整个人摆了摆就倒下来,当场牺牲!”<br><br>此外,炮弹一炸开,冲击波、热浪、弹片会朝着人冲过来,卧倒可以减少损伤。老人们感叹说:“扛着一个弹药箱(约四十到六十斤)突然卧倒,还要保证抓的稳,谈何容易!那个炸开的热浪热得很,我们这些民兵民工,没有一个脸不是被气浪烫红烫伤,满脸是血!”雷介光当时20岁,是队里最年轻的。他在炮弹炸开的一瞬卧倒在地,挎包在惯性下还留在空中。一枚弹片径直飞过来把包打穿一个大洞,包里一块一块的压缩饼干顿时被击成碎末。如果再慢那么一秒,说不定人就没了。雷介光笑着对笔者说,有一次走出土道来到经常被轰炸的公路,一个退伍的民兵当时跟他一起运炮弹。突然炮弹就打过来,他立马卧倒。那个民兵因动作不熟练只能蹲着,爆炸的冲击波把他的太阳穴震得嗡嗡直响,一连响好几天。送完炮弹时,雷介光还不忘对那个民兵打趣道:“你好歹还当过兵,卧倒都不如我!”<br><br>当笔者问老人们当时有没有临阵脱逃的人时,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没有。黄业袖回忆了一阵,说当时里有个民兵看到这个炮击阵势,转过头边退边惊恐地对他说:“太要命了,我要回去!”黄业袖一把拦住他说:“不能撤!一定要上!打之前我已经有话在先,有问题提前跟我打报告,有伤可以回雷达站养伤。现在撤退是违抗命令!就算我不罚你,你也要被军法从事的!把炮弹丢在这里,我就要背两箱上,我这条命怎么办?阵地上的人怎么办?”炮声隆隆越响越大,扛着弹药往前冲的人越来越多。那个民兵扛着属于他负责的弹药箱,转头冲向了阵地。</div>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担架队队员们冲过炮火封锁线后开始爬上山头。其中有段地方有很多沟壑,一层包着一层,可能是越南人的阵地。因为我军占了山头,越南那边不能上来收尸,沟壑里面填满了已经发着恶臭长着蛆虫的尸体。雷介光说,那个气味即使戴着两层口罩,用毛巾紧紧裹着都会被臭气穿透。“捂得紧就无法呼吸,想松口罩那个臭气就沿着缝隙直窜进来。”即便是这样,不能贪快抄没有清理过的近道走,也不能往沟壑两边去,那些未知的地方遍布竹签和地雷。一定要跟着侦察部队开辟的路走,路上都插有标记。战斗中,队员们就这样迎着炮火、踏着尸体、忍着恶臭往前进。在这样的环境待久了,人全身都是臭气味,吃肉都会倒胃口,以为臭气是肉发出来的。</p>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四章:冷枪致命、后运伤员</b></div><br>八姑岭山上暗堡林立,越南军躲在暗堡里专门朝着进攻部队打冷枪。越南人火力不猛,冷枪却是致命的。因此进攻的时候一定要弯着腰沿着战壕,做好隐蔽。老人们回忆说,人要时刻蹲低保持隐蔽,如果第一发没打中,第二发过来肯定没命了。当时许多兵就牺牲在越南兵的冷枪下,在一颗木棉树下就因冷枪牺牲三人。有个排长刚冒头就被一枪正中头部,子弹准确地打在帽子的五角星上。队员们随部队进攻山头的时候还被暗堡袭击,子弹“V~V~”地打过来。有的还亲眼目睹部队拿火箭炮把暗堡炸个粉碎。<br> <div><br></div><div>两岭战斗十分激烈,双方都杀红了眼。战斗到12时,第一梯队连(4、6、7连)皆伤亡过半,8连也伤亡较大。“许多兵的伤口,有碗口这么大。”队员们两到四人一组把伤员往下送,遇到石缝沟壑就只能两人一组,遇到体格较壮的伤员就三到四人一组运送。因为地雷密布道路两旁,许多路也只敢并排走。遇到峭壁,就一人抓着背带,一人在下面接。遇到陡峭的下坡路,在前面的队员就得把手高举过头顶,在后面的队员则蹲着,两手几乎贴到地上,来保持担架的平衡。因为夜晚太黑、地形不熟,梁世安曾经运送烈士遗体回边境时在一个山头迷路。当时一名战士和一名指导员走在前,梁世安和三个民兵扛着一具烈士遗体走在后,六个人绕着12号高地走了一整夜,都找不到回边境的路。黄业绩作为班长,点名时发现梁世安没有返回,愁了一晚上。“我们作为同一个生产队的兄弟,自己又是带队的,回去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幸好,天蒙蒙亮时,六人找到方向并返回边境。说到这里,大家都感慨起来。<br><br>战斗结束时,要打扫战场,把阵地上的遗体运回来。许多都已经发臭长蛆,也千方百计要运送回来。有的遗体只剩下一只手、一条腿也收殓起来运回边境。边境收容点一开始还有棺木,救护车来运,到后期都是直接放进麻袋里装上卡车运回去,或者火化后就地埋葬,是为高山下的花环。当笔者问老人们当年抬了多少伤员时,大家都纷纷摆手摇头,表示抬的太多,已经记不清了!<br></div>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线战事十分吃紧,再加上许多人刚下战场,不免发生些不理智的事情。某天夜晚靖逸担架队刚完成前送后运任务,大家又累又渴。后一批下来的排长发现815阵地上有一具已经腐烂的遗体是自己人。排长回来就朝黄业袖吼道:“他妈的九班长!你要赶紧带人上去把烈士给运回来,那三具中间的就是我们的人。”黄业袖说那天晚上排长硬是要他上去,不去就要枪毙他。一个游昌(生产大队)的特务连士兵认识黄业袖,就跟黄业袖说别理那个排长:“去就去,不去就说不去,看他能怎么办。”黄业袖就再次去找那个排长理论,话语未落,排长拔出手枪顶着黄业袖的头,枪机大开着,说:“没有办法,都是中国人,我们自己人能不运回来吗!”后来,黄业袖就让还没执行过任务的几个牛行(生产大队)民兵去把烈士运回来。牛行的民兵回来时形容遗体的肉已经全部腐烂,抓都抓不起来。“当时真的是一层一层施加压力,” 黄业袖感慨道:“战后好多年,那几个牛行民兵还拿这件事来骂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收殓烈士遗体任务的艰巨和困难,杨留番所著《41军对越还击战亲历记》有这样的描述:</p><p class="ql-block"><i>“收殓烈士遗体是部队一项重要的任务,部队各级首长都很重视这项工作。凡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人员都有体会,最艰苦的两项任务:一是向越军阵地冲击,二是收验烈士遗体。这场自卫反击战有些部队之所以没有完全把本部队烈士送回国内,说明了收验烈士遗体的艰苦性和危险性。谁不想把自己牺牲的战友送回国内,让烈士入土为安,给烈士的亲人有个交待。但在越南国土这个恶劣的环境下是很难完成此任务的。要完成好任务,战士们必须要保持强烈的责任感,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臭、不怕越军的袭击,对牺牲的战友有深厚的感情,有宁愿自己倒下也要将烈士送回国内的坚强意志,才能彻底完成收殓烈士遗体的任务。”</i></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第五章:深夜运弹、口令对答</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担架队来说,夜晚去执行任务是最危险的。首先是害怕遇到越南人袭击,其次是地形不熟、夜色极黑。当时的子弹随便要,要多少拿多少。黄业袖作为班里为数不多会用枪的,每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会一把一把地把子弹装进子弹带,还要压满整个挎包。没有枪的,就尽量多带水和压缩干粮。黄业袖拍着腿说:“我们也怕啊!你没枪没弹,回到半路被敌人截住怎么办?有的兵还不一定能护送你回去,你得自己回去。那个时候一个班就两条枪,我拿的是一把卡宾枪,56式打两发它能打三发,有的还有拿拉栓式步枪的。”山上环境一片漆黑,“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远方密集的枪炮声此起彼伏,前往阵地的路上却静的可怕。“一有风吹草动,枪口立马就指过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业袖去摸营送弹的时候就沿着沟壑阵地走,一手扛箱子,另一只手紧握着枪。手指一直扣住扳机,子弹随时上膛。离开沟渠后还得往山头走,但是没有路。人就得蹲下来,眼睛一直朝天上仔细看,能看到哨兵的人影。“不管多黑,你就往天上看,仔细点能看到哨兵那个剪影!这些都是战场经验!”黄业袖的回忆触动了他尘封多年的肌肉记忆,也可能只是想让笔者看得更明白。只见他边说便蹲下,左手做扶肩上的弹药箱状,右臂紧紧夹着“枪托”,食指放在扳机上,一副随时开火的样子。他还弯着腰仰着头,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在搜寻着那早已不在的哨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业袖接着补充说,有个玉林仔一定要跟着他,说:“九班长我死活都要跟着你走啊!没办法了,我还没有训练过啊,枪都没打过。”黄业袖就带着玉林仔走好几趟,玉林仔一直到熟练后才敢跟着自己那边的民兵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阵地还不能直接走上去,必须对答口令,问“革”就答“命”,问“前”就接“锋”。口令不能乱答,万一对不上口令,子弹说不定就会扫过来。有的人紧张答不上来,可不是开玩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第六章:边境休整、接触异国</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月17日17时20分左右,八达岭八姑岭各阵地已经被368团全部攻占。根据上级指示,两岭阵地各部队依次回撤,退回边境休整,越军再次占领八姑岭。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到26日。当东线发起第二阶段作战后,部队重新向两岭发起进攻,于当日六时再次攻占两岭。随后大部部队转入山区进行清剿战斗,一部进驻茶灵,无太大战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队员们终于能放松紧绷的神经。连日的作战、对峙,许多人时刻保持警戒状态,饭都吃不上一口。饿了就啃压缩干粮,渴了就用水润一润嘴唇。偶尔能吃到咸菜和豆腐,最珍贵的莫过于水果罐头,大家都争着吃。他们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脸上全是热浪烫出来的血,身上、衣服上沾满泥水血水,散发着浓烈的气味。老人们长叹一声,多次用“凄凉”、“惨”两词来形容当时的情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任123师的战地记者陈朝荣曾来到过担架队休整的地方,查看队伍的生活状况,他做了如下记录:</p><p class="ql-block"><i>“上午有些空闲时间,我们三个人一起到公路对面的山坡上,看看民工队伍的生活状况。配属123师的民工有数百名,都是从田东县征集来的,匆匆训练不到半个月,就跟随部队开赴越南战场。民工都集中在一片竹林里。走进竹林,一股浓烟伴随臭烘烘的味道迎面扑来。竹林的一角,粪便、废纸、罐头盒满地都是,另一侧,数十名民工,有的靠着竹丛啃干粮,有的用罐头盒煮东西,一片嘈杂声。我见两个民工在哭泣,问他们为啥哭鼻子?其中一名擦擦眼泪说,他很想家,家中有老婆,两个孩子,万一回不去,不知怎办?另一个也说,路上见到的情景太吓人了,尤其在魁剥见到一批批的尸体,民工占多数,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头上。”</i></p> <div><br></div><div>平日里,队员们还会学一些越南语。老人们回忆,教越南语的教官据说有八个越南老婆,老爸还在越南当大官。教官就每天教队员们“诺松空叶”(缴枪不杀)。<br><br>有的时候,队员们还负责运送越南俘虏。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越南,也是第一次看见越南人,大家好奇地互相观察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他,一致得出结论:两国人外貌、饮食生活十分相似,没什么区别,用壮话等语言也可以直接交流,有的越南人还会说简单的普通话。</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越南也有支前民兵)</h3>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第七章:进驻茶灵、胜利班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月5日,东西两线解放军深入越南境内40公里,攻克越南老街、高平、同登、谅山等一系列北部重镇,直逼首都河内,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中国边防部队开始撤军,是为战役第三阶段:有序撤退回国,破坏当地军用设施和公用设施,给养跟不上的可以有组织的就地筹粮。当时战区大、部队多、战场情况复杂,对于上级指示的理解,不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靖逸担架队进驻茶灵,发现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光了。茶灵县城不大,多是砖木屋。抽水站、桥梁已经被炸毁、电线杆歪倒一边,一幅残垣断壁的景象。</p> <div><br></div>队员们衣衫褴褛、腹内空空,大家很久都吃不上热饭,一直都是吃压缩饼干。房屋贴着封条不能进去,屋子里看到食物也不敢拿。黄业袖说:“怕食物下毒!有的部队就中招了,撬罐头吃中毒死亡。”队员们还看见水里都浮满了翻着白肚的鱼,连水都不敢用,回到边境才敢放心吃东西,在越南只敢抓活物吃。“看见鸡、白鸽的就打来烤着吃,没人管的猪也被抓来吃。”<br><br>越南人为了防止猪逃跑,猪被放进圆溜溜的坑里面,只露个头出来。有的时候还误以为是个人,队员们走近才发现是头猪。“当时猪肉洗都不敢洗,怕水里有毒。猪肝和腿肉切下来后就和挖来的马铃薯就一起炒着吃,油盐也没有。”<div><br></div><div>雷介光补充说,他和部队清理一个山洞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很多细长的木箱、床铺、印着“中国中粮”的谷米。他打开木箱来看,全是女人的衣服。扣子是梅花形状,开在侧边,用的土布织,精美而漂亮。那时没有衣服穿,雨也一直下,十分的冷,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一件套一件穿了上去,袖子很窄很短,才能到肘这个地方。“穿不下的我就拿回去,直到回村里时我还穿着那些衣服,非常引人注目。”雷介光说到这里,还十分不好意思。<br><br>进驻茶灵两三天后,友邻穿插部队与茶灵的部队会合。靖逸担架队全队胜利归来。<br></div>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后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进行采访前,我也寻找收集大量的担架队、支前参战民兵民工的相关资料来看。采访开始前,我满怀期待,想听老人们讲他们如何跟着解放军冲锋陷阵,英勇杀敌,最好再来一段“挥着担架与敌阵地搏杀”的画面。问到当年的队员们报名参加支前的心理时,一个个群情激昂都说:“不怕”,“有什么怕的”,“报了名就去!”着实让我也跟着热血了一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着采访的深入,回忆到穿越炮火封锁线、被打冷枪、深夜运送等经历时,我发现,要完成任务,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些经历是老人们记得最清楚的,因此也是文章的核心部分。可以说,恐惧与担忧,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采访到后面,有人边噙着泪边回忆,有人则狠狠抽烟沉默不已。这样,第一次采访告一段落,我把语音记录整理成文字稿,有什么疑问也都记下来。第二次采访则是查缺补漏,力求准确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方的人虽没有战争的威胁,但他们也时刻心系前方的亲人。梁月齐回忆说,她和老父,每天完成生产队的任务后就去大操场(返回集结地,现一中操场)等弟弟,一两个星期都不见他回来。心酸又心痛,老父许多次忍不住哭了出来。大操场里人山人海全是等着亲人归家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寻找着车上有没有自己的亲人。回来的卡车每天只有一两辆,也有连续好几天一辆都没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版牙村里有一个妇女的弟弟是坦克兵,坦克在战场上被击毁,车内的人无一幸免。这位坦克兵是独子,曾在出征前去看望姐姐,没想到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弟弟牺牲的噩耗传来,她整日以泪洗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逢人就说起她的弟弟。另一个村里有几户人左等右等,其他人都陆续平安回家,他们还是不见自己的亲人、丈夫回来。每天就哭,出工也哭,以为就丢在越南了。后来知道,那些是党员的,得留下打扫战场,所以比其他人回来的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战后的补贴,我从田东县退役军人事务局了解到,自2022年10月起,田东县参战民兵月生活补贴每人320元,比2021年10月前增加50元,田东县目前记录在册的参战民兵数量达3090人(不包含已经去世的部分)。这些参战民兵中有2人荣获二等功,245人荣获三等功。靖逸村部分土地5万一亩征用于修建废水处理站。除此之外,由财政给予每人每月缴纳社保医保费,公共交通出行也有优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战事结束,因为补贴落实问题而有参战民兵采取上访的事例一直存在。从他们知足常乐的言谈里,偶尔也会流露出心中的愤懑不平。我观察了下他们的住处,和周围的房子一样朴素简单。六七十年代,他们交公粮、援越南、参战卫国。现在,土地建起了废水处理站,保护右江河,今年还得开始缴纳医保费用。战后很多年,也没有慰问,当年的奖章和中央慰问团的杯子如今仍静静地躺在楼梯的角落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莫让英雄寒了心。全区现在还有许多支前参战民兵没有享受到补助。在我看来,战争的经历让他们懂得生命的珍贵,也体会到保家卫国精神的崇高。他们缺的不是每月几百的补贴,而是一个为社会、为国家做过贡献的认可和尊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采访间隙,老人们多次说,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这些经历算不上什么历史,没有什么好记录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普通人的历史乃历史研究中的一个视角。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精彩。比如云南傣族妇女在紧急时刻用自己的裙子制作担架,打破了裙子不能被男子轻易触碰的千年忌讳。再如广西边民不仅给部队运送弹药,还包了上万条粽子支援前线。仅靖西方向,支前粮食就达到三百万公斤,蔬菜一百七十万公斤。这么多物资,不可能一夜之间冒出来,这些都得依靠支前民众。陈毅曾经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普通人虽不能左右战役决策,但千千万万的他们汇聚在一起,奠定了淮海战役的胜利基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支前参战民兵不仅仅属于那个时代的历史,更是我们民族永恒的精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谨以此篇致敬支前参战民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参考资料:</p><p class="ql-block">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广西通志:军事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静静地诉说历史,《1979年对越反击战,艰难攻下八姑岭》,微信公众号:手绘战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军魂投稿,《缅怀我的民兵战友,那坡“民兵烈士英名墙”今日落成》,微信公众号:军魂永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纪念馆,《陆军第41军对越作战史》,微信公众号:两参老兵纪念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瑪麗,《陈朝荣--战地记者战场见闻系列篇》,美篇号:526841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倪创辉,《十年中越战争》,天行健出版社,2010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沈听雪,《恶战争夺八姑岭,重击越军“决战决胜团”》,微信公众号:沈听雪的历史文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宋子佩,《生死二十八天》,2014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留番,《对越还击战亲历记》,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云南省战备支前领导小组、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编,《英雄的丰碑:云南人民十年支前纪实》,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国军网,《难忘1979,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全纪实》,2014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