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亲戚

周明乾

过年购物，除了自家人的食物和用品外，还有两个方面也是必不可少，一是家里招待客人的食物，二是走亲戚拿的礼品。

按照传统习俗，招待客人，我们老家最好的饭就是长面，净白面，肉臊子，寓意常来常往。

现代人把长面不当一回事，觉得不就是一碗臊面吗？但对于古代人来说，却不容易得到。

首先，小麦面粉比较少。老家在河谷地带，田地是黄河滩涂。在整个几千年的农业种植史上，粮食作物都是以大麦、糜、谷为主，小麦极少，只有富人家才种一些。为什么？古代没有农药，在小麦灌浆的六月份，高温高湿，小麦极易发生锈病。一旦发生，不但减产，甚至绝收。所以为了有稳定的收成，不种或少种小麦。现在各地后稷的雕像，一般都是怀里抱着谷穗。后稷封地在陕西武功，比我们老家更热，小麦锈病更厉害。由此推断，整个黄河流域，古代都是以谷子为主。

我们老家，玉米是解放后才有的。稻子是改革开放后才引进的。

至于肉，古代的穷人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所以长面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父母在世时，不论在哪里工作，大年三十和初一一定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老家习俗，初二开始转亲戚，结婚后初二就陪老婆转娘家。

四位老人过世后，我自然就升格为老者了。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我就打电话通知同城的亲戚:正月初一到我家吃饭，非来不可。这一天有不走亲戚的习俗，他们都呆在家里无聊，我钻他们都有时间的空子，零售改批发，一次性把他们都招待了，准备的食品消耗了，然后一心一意走亲戚。不然冰箱冰柜满满的给人一种压力。散餐时顺便通知他们:各位准备好哪天要接待我，请前一晚打电话。然后就呆在家里等电话，有通知就去，如没有，第二天就自由活动。

有些亲戚家里忙，正月不一定来转你，但你却非转不可，就提前到腊月把他转了。

我统计了，同城经常走动的几家亲戚共有26口人，一般能来15--20人。

国家一直提倡移风易俗，改革创新，是有道理的。

我们老家把春节走亲戚叫“转亲戚”。按习俗，但凡没有出五服的亲戚都必须在春节期间，即初二到十六走一遍。有时太忙，十六去了，还要解释晚去的原因:真对不起，由于某某原因，才来晚了，绝没有故意放到最后的意思。如果春节不去，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表明从今以后再不走这门亲戚了。人家如果有了娶儿嫁女的事也就不再邀请你。你如果邀请人家，有可能他不来，并想:平时不来，有事才请，明显收礼嘛，不去。

我们家亲戚算最少的，太爷只有一个妹妹在当地，没有其他亲人；爷爷独生，过世又早；父亲兄弟二人没有姐妹；我独生，又生两个男孩，四辈子没姑娘。奶奶的娘家远，无法来往。十几岁时，有一年我统计了，共走二十多家亲戚。二龙山有一家喜欢走亲戚，认了四十个干亲，加上原有的大概在七八十家。

我家人少，只有父母和我。爷爷过世早，大伯生八个孩子，奶奶一直帮给带孩子做饭。父亲亲戚少，也不爱转。打记事起，我就跟着母亲转亲戚。后来一个人可以转亲戚了，母亲就呆在家里留守，准备随时有亲戚上门给下长面。

那时治安好，没有抢劫犯，打架斗殴也少，拐卖妇女儿童更没有听说过，所以十岁左右孩子转亲戚平常之事。

六十年代中期一直到七十年代，过年走亲戚一般提花馍馍，四角或六角形。改革开放后变成了水果罐头，再以后就是礼品盒。

从前人讲究多，拿五个馍馍还要回一个，兜子不能空回，除非有更稀罕的，比如酒枣冻梨油饼之类。

转亲戚也是有学问的。单独一家两家好办，如果多家一起转，就比较复杂了。有一门亲戚五家分散住在一个庄上，各家经济条件和待客之道也不一样。我一般都是早上吃过长面，母亲装好礼品，交代一家几个，另外到有些家里要特意说什么话。九点多出门，四点左右回家，在有限的五六个小时走完五家，没有手表，各家连钟表也没有，全靠看太阳掌握时间。

正月初间农村活动比较多，有社火，有篮球比赛，年轻男性会陪媳妇转娘家，所以留守人员比较少，许多家庭只有一个老太太。

只有老太太的这家，炕上摆着炕桌，桌上有油饼，炉子上炖着茶水，人去了就招呼你油饼下茶水。和老太太没有共同语言，寒暄几句，喝一杯茶水，因为不喜欢油大的食物，不吃油饼。如果有花馍就吃一角。走五家吃五家，要留肚子。老太太一般认为油饼比花馍馍高档，不上馍馍。因而由于不吃，可能就把老太太得罪了。

有的家里同辈同龄的孩子多，在一起有话说，或者拿了酒，虽然不喜欢喝，但处于礼貌也要来上几杯。这家自然就呆的时间长一些。

有的家里，虽然只有一个家庭主妇，但特别热情，你一进门，她盛上茶水后就去厨房下长面，把你一个人丢在主房，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事打发时间，非常无聊，偶尔见到一本小人书就太好了，看完才出门。吃长面花时间，这家大概一小时。

转亲戚都是有规律的，一般由亲到远安排时间。

有的家庭对我这个晚辈比较重视，根据往年经验，他们估摸我这一天会去，于是全家都不出门，准备几个菜，有肉有酒，等到我去了才开中午饭。如果我先去他家，十点多会到；如果先去了别人家，也很容易打听到。

这家人多，饭菜丰富，自然呆的时间长，随便两个小时就过了。

这家重视你，第二年很自然的就先去这一家。这样矛盾就出现了。你最后去的这家恰好条件差，又自卑，肚子饱了又不吃她家的饭，呆的时间又短，话里话外，人前人后，她就有了下面的意思:我家穷，看不起，来了不吃不喝，东西放下就走，还不如不来。

听到这个话后，下一年就排出顺序来，今年一二三四五，明年五四三二一。

送客也不一样，只有老太太一人的，呆半个小时就告辞。老太太会说我下来送你，我赶快推辞说，您不要下炕，有时间到我家来，和我妈喧官。

一般的都会把你送出大门。最隆重的全家送你到大门外的路上，还要看着你拐弯离去。如果有暗恋你的小姑娘，她会一直送你到巷子拐弯处，直到看不见你的背影。

结婚后，转亲戚都是约了同辈年轻人一起去，成群结伙，互相说话，即使寒暄，每人几句，半小时过了。

唉！想起小时候，说明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