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认识这几个字吗？</p><p class="ql-block">草书，“真乃天德”。</p><p class="ql-block">落款，老愚。老愚姓“范”，名“道乾”。</p><p class="ql-block">二枚闲章，“老愚”，“为无为”。</p><p class="ql-block">似乎概括了“老愚”自己的一生，大智大愚，却又“碌碌无为”。</p> <p class="ql-block">偶尔看到这幅珍藏着的条幅时，遂想起那一段曾经的往事，曾经的这位“老愚”。。。</p><p class="ql-block">与他相识，实属偶然，记得那还是九十年代初，公司刚成立不久，我分管了所有职工的档案。一日在整理中，发现这位退休职工的档案特别的厚重。怀着好奇，打开来看，这一看，果然发现了这位老先生有着不一般的人生故事，不一般的传奇经历。</p><p class="ql-block">一张年青时期的军官照，英俊，威武，能够想像这其中的踌躇满志和辉煌的曾经。黄埔军校第xx期的毕业证书，学历证书，军衔任命和一些学员时期的合影，还有几大本日记，记载着老愚许多年以来的日常生活和喜怒哀乐。还有个人的交待材料，认罪书。以及别人的检举揭发，组织的审核材料等等。最后还附有一份有关部门“关于xxx历史问题的审核结果的平反证明”。</p> <p class="ql-block">当时，我就想，既然已经有了结论，给予了平反。那这些抄来的个人资料应该归还给本人呀。。。可这些封存在档案里的历史，谁会记得去清理。</p><p class="ql-block">没想到，我的这一闪念，有了付诸实施的机会。一次，他儿子来报销药费，听到“老愚”的名字，我就让他进来，简单的攀谈了几句，并让他转告，有时间的话，来我这里坐坐。果然，不几天，“老愚”来了，颇高的身材，清瘦的脸颊，挺直的腰板，一身朴实的穿着，头发早已斑驳，看得出岁月给他曾经的沧桑。虽说己是耄耋之年，二眼依然有神，似乎依然有一种军人的气质，只是那留着的一把山羊胡子，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p> <p class="ql-block">我们简单的作了一些寒暄，聊了一些近况，直截了当，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似乎有了不小的欣喜，是感激，是疑虑。。。无法揣摩，因在单位，也不便深入，我让他留了地址。。。</p> <p class="ql-block">“老愚”的家在河睦新村，住二楼，门口贴着他写的“范宅”二字，一看便知。这似乎是民国时期流传的习俗。进门，倒水，端坐。老愚的家并不大，四周墙面很陈旧，一室一厅，室内正中，挂着老伴的遗像，燃着一柱香。他告诉我，老伴于去年过世，如今独居一人生活。并解释，子女有自己的家庭，他也喜欢一个人生活。。。</p> <p class="ql-block">当我把他个人的日记，照片，证书等归还给他，他一一打开时……那是怎样的一种激动呀，我似乎无法用词语来描述那变化着的情绪；是“老泪纵横”，却又“欲哭无泪”，是“激情澎湃”，却又“欲言又止”……只是喃喃的机械着：“这么多年了，重新回来了，好象做梦一般，做梦一般”。是啊，这么多年了，当无法记起这些失落的东西时，重新再现，那是何等的惊喜呀。</p><p class="ql-block">人之极致，有时候真的无法想象眼前的真伪。。。</p> <p class="ql-block">以后我又去了二次，归还了本属于他的所有资料，也逐渐的了解了“老愚”的一生，他曾经是浙江某县城的学生，青年时期，为报效国家，投笔从戎，成为黄埔军校第十六期的学员，学成后担任了连长，营长直至被授于上校军衔。（那张军官照就是晋升时的留影）解放前夕，有不少同学相约去台湾时，他选择了留在大陆，投诚起义。他还与我讲了那一次亲历的故事，一天晚上，他带着解放军去邻团部队劝降，对方严阵以待，随时都有开枪的可能，结果一听是他的名字和声音，（因大家都熟悉）所以很顺利的促使了他们的投诚。。。</p> <p class="ql-block">解放后，他解甲归田，在财贸系统工作，倒也相安无事。结果十年文革开始，他首当其冲，很快受到冲击，严重的历史问题，典型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凡是文革中有的待遇，他都经历了……几次的攀谈，让我更多的了解了他那曾经的历史，曾经的屈辱。曾经的荣耀和沉沦。。。</p> <p class="ql-block">他感概：当年我们也是热血青年，也是百姓子弟，也有报效国家的信念。。。结果亊与愿违，历史恰恰与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p><p class="ql-block">好在我们的党，在许多年以后，拨乱反正，为许多冤假错案得以纠正。“老愚”也盼来了一张审查结论，给予了彻底平反。与大多的运动一样，他的遭遇也是轰轰烈烈的开始，悄无声息的结束。关于平反后的政策落实，他也不止一次地申诉过，但一直没有具体的音讯，这以后他也麻木了，顺其自然，淡然一切吧。当多年以后，他的一些同学，老兵从台湾回来后，看到他的境遇，要帮助並为他申诉时，他都一一谢绝了。</p><p class="ql-block">听着他的故事，我不免对眼前的这位老人肃然起敬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他说：我很满足了，虽然退休后的收入微薄，但足以维持个人生活。如今，他什么也不过问，不看报，不看电视，不奢求什么，一切的一切以健康为重。每天的生活轨迹是，清晨四五点钟出门，在柳浪闻莺一带打打太极拳，十点左右回家，下午盘腿静坐练气功，七点上床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或许明白了什么，是岁月给了他太多的沧桑，生活给了他太多的磨难，让他明白了尘世中的起起落落，风风雨雨都是因果的造化。</p><p class="ql-block">“无所为而无不所为……”我想，正是因为他透析了古圣人的哲学理念，所以才会刻下“为无为”这枚闲章，从而体现一种感悟人生后升起的思想境界。我也似乎隐约地感觉到这一把胡子后面隐匿的内涵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自打我们相识后，我们似乎成了至交，他隔三差五的都要来坐坐。后来我换了工作，他也打听到后辗转寻来，不让倒水，不用喝茶。他说：“我就这么坐一会，看看你”。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满足，一种欣慰。真没想到，我的这举手之劳，赢得了老人如此的敬意和厚爱，用这亲笔写下的四个字，给了我这么大的盛誉和评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能够想像，那一个除夕的夜晚，当万家灯火，爆竹响起的时候，老愚却是感概万千，铺开了笔墨，用那一份感激的心境，写下了“真乃天德”这四个苍劲，颤栗的草书，倾诉了他所有的万语千言…</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他的那些尘封中的档案，还会有什么价值可以体现？但我知道，对“老愚”来说，这些失而复得的伤痛，已经给了他那么多沉重的，前所未有的价值。</p> <p class="ql-block">这样又过了三年左右的时间吧，“老愚”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也怪惦记着的，只是当时也没电话可以联系。终于有一天，接到了他儿子送来的讣告，老人于那天的清晨走了，据说也是一个人孤独的走的。是邻居发现，今日怎没见“范伯伯”……果然开门后，只见其安祥地躺在床上，且还穿好了衣服，不知在那一刻是上床的时候还是起床的瞬间？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逝者已逝，老愚安息…出殡的那天，我专程去送了他一程，也算是对这一段邂逅的忘年交，作最后的一次告别吧。🙏🙏🙏</p> <p class="ql-block">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些年来关爱老兵的工作正在逐步完善，我想“老愚”若活到现在，这境遇是否会有所改变？</p> <p class="ql-block">亊过境迁，“老愚”已经走了好多年了，我也退休了，也不会有人说这是渎职行为了。。。</p><p class="ql-block">每当看到这个条幅，总有一个冲动，想把这则故事告诉大家。我想，凡听完这个故事的你，一定会是一阵唏嘘，一声叹息……</p> <p class="ql-block">又将是一年除夕了，“真乃天德”…看着他曾经留下的手迹，我仿佛看见了“老愚”起伏跌宕的一生，看见那一个惆怅无奈的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