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物哀

善的力量

我们在年少的时候，总是盼望长大，总有长不大的烦恼。长大后，总又留恋过去，有不能重新走过的惋惜。到了岁末，总有年代流逝的慨叹。在过去的年代，孩子们尚有过年的乐趣，如今的春节，如果不回故乡老家，日子已经和平素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所以，虽然偶有时间流逝的慨叹，到年后一切恢复正常，又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直到下一个年末的到来。

在这样的轮回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即便是身边的孩子长大，都没有什么感觉，旧日的朋友相见，两鬓已经发白，才发觉人生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西方有“mementomori”(死亡的警告)的说法，例如在古典绘画中，青春的年轻人背后永远会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死神存在，或者是为了暗示人生无常，而画上一个沙漏或时钟，这就是宗教方面的“memento mori'”手段。自然的复杂变化，即飞花落叶的无常，通常都包含着一种“memento mori”的意味。

日出日落，四季的变化，年度的轮回，每一个被感知的变化都是“memento mori'”，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都仅仅被认为是自然现象而已，哪里会与死亡联系起来的呢？人生苦短，如蜉蝣在世旦夕之间而已，又说人生如朝露，但其实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一点的也只不过是濒死的病人而已，虽然我们的生命是过一日则少一日，却很少有人能感受到这一点。《伊势物语》中也有这样一首和歌：“流水潺潺花飘落，情不自禁人难离。”由此可见，在身强力壮的青年期，人们对年龄的意识还没有那么的强烈，见到四季的流转也不会直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消长。

与此相反，若是我们将周期拉长到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程度，我们就会切实地意识到个人人生的转变，还会感受到整个世界的沧桑巨变。

有一个游戏，叫做生命的感知，老师让大家每人准备一个常常的纸条，然后折成8段，按照平均年龄80岁，每一段代表10年的光阴。接着，标记上自己的年龄段，想一想在每个10年里，你都做了什么，未来的日子你又希望做到什么。生命中有哪些已经完成的和尚未完成的事情。然后，根据自己的实际年龄，把过去一段段撕下来，撕下来。每当慢慢撕下一段纸条的时候，你能体悟到什么？

有一句话说得好：”每个人活着，都好像生命无限长似的。“这实际上是一种有意的忘却。于是便可以无限地挥霍，只有判了死刑活着得了绝症的人才体会到每一天的变化，日出日落，都是“memento mori'”。那一天迟早要来临，只是没人愿意提及罢了。不提及，不等于没有。

朱自清在《匆匆》里写道：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Memento mori'”最直接的效果，就是用律动的、周期性的自然变化在骄傲的人类面前，仿若神之手一般放置了一个巨大的沙漏，让人们能痛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并对此进行一定的反省。

生活在都市丛林里，身边的风景在四季都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几乎每天都是在重复昨天的日子，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若是在观赏自然的时候，总是从恒常不变这个角度来切入的话，那就很难产生人生的无常感这种直接体验了。在都市里，钢筋混凝土成了主角，缺乏自然的变化和四季交替的感觉，生命也就有了永恒的错觉。

敏锐于四季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又有什么益处呢？不是徒增烦恼吗？其实并非如此简单。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丰富的人生，无论是为自己，为家人还是为社会，都希望能够有所作为而无遗憾。只有认识到生命的短暂，感悟到生命的流逝之快，才能热爱生命，热爱生活，认识到生命的宝贵，才不会浑浑噩噩，在刷屏中虚度光阴，不会临终方知尚有诸多未竟之事而遗憾。

物哀不是悲哀，而是一种对生命和事物变化的美的感悟。时间的物哀，此刻你如果愿意，愿意听一听钟表的滴答，愿意停下来看一朵花的成长，愿意看一看孩子的进步，愿意和父母通个电话，你也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