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编者按】</p><p class="ql-block">故事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地点是当年的湖北省黄冈地区罗田县白庙河公社柳林口大队,故事里的二毛哥2019年底因病离世,我去山里参加完他的葬礼回来后,脑海里不时涌现当年作为知青和他一起时度过的点点滴滴,最终化作下面这篇叙述文章……</p><p class="ql-block">如今斯人已去,但亲身经历的那些往事仍时常犖绕在心令人难以忘怀,今天将其发在美篇,既是对二毛哥深深怀念的心灵慰藉,也是对当年那段特定人群上山下乡的知青岁月的一份刻骨记忆和深切缅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年,印象中已经到了一九七八年的年初,也是我下放柳林口后的第三个年头,农历应该是春节之前的冬月里的某天下午,出工的路上,二毛走到我身边悄悄说:“放了工我在河堤上等你,今天伏了年猪,到我的去喝晃子汤,我冇叫别个”,乍听人一楞,以前从未听说过,更没喝过晃子汤,自然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感觉应该是很好吃的样子,前后都是人又不好寻问,只好憋着馋瘾又盼着所长开腔早点放工,心里惦记着晃子汤,接下来的那个下午自然就感觉好长好长!</p><p class="ql-block">二毛大名肖阳启,比我们大好几岁,做农活是一把好手,我从山上林场下来到农科所后不久,大队把他从小队里抽来,带我们劳动的同时也教我们干农活,类似于部队的小班长、生产线上的拉长吧,人很憨厚木讷,话也不多,初一接触,用今天的话说似乎有点呆萌,知青里五行八宝的人多,有的人哪怕爹娘老子就是个工人,也自认为是城里人感觉好得不得了,多半瞧不起乡下人,不怎么搭理他们。我和他们不同,一是我们家没这臭毛病的遗传,自己家里的老辈也是穷得叮噹响的农民,所以骨子里没这一说。二是老爸虽然是干部,还是个老干部,但文革最凶时的前几年被造反派用枪托砸瘫吃过苦头,在部队就是因为快言直语队没站好遭批挨整降职降级下来的,到了地方牛逼不起但好歹是个单位一把手,也许是刚出水重新工作被整怕了,知道我从小就是个惹祸的钻,又是个“外马子”到黄州也才两三年,即便当时有政策可以晚一年下去但还是没想留在城里,临到下放前一再提醒训教:“你要不想老子这一辈子做运动员(五八年起就挨整),到农村就好好劳动,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你高中毕了业,老子没义务再养你,自己养活自己,不要给老子闯祸,再要犯事把皮给你扒了!”尽管那会只有十六岁,瘦得像个猴似的,下放前体检,合皮称只有七十四斤,老爸嘴上说响应号召,心里实际上是怕我留城里惹事,还是把我丢到广阔天地里去老老实实炼那颗红心他也安心,这要放在今天,谁家的父母舍得?可是没办法,都那样,早下早回城,到了农村,还得努力干活挣工分,偷懒耍滑养不活自己不说,表现不好大队不推荐就回不了城,一天到黑活累死,也就没那闲功夫调皮捣蛋惹事生非,除了大队那个屌毛鹰钩鼻姓滕的副书记咱不鸟他,任是个谁,都还热伙,和贫下中农们都很亲近,加上去了几个月就会说一口地道的罗田话,美声说法叫沟通无障碍接触零距离,通俗说法叫“啊哟喂合裸型,果伢也说到罗田话儿”……</p><p class="ql-block">二毛言语不多但心里明白,谁和贫下中农真的能打成一片那是心里有数得很,所以也就有了这罐晃子汤的邀请。事后才知道,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罗田人,每家养着两头猪,团头团脑圆腰身圆屁股的黑毛猪,以前是皇家贡品,史称罗猪,一头养到百斤以上交供销社,一头留着杀肉过年送节礼,杀猪要选日子,肉剁成条抹上盐竹槁子一撑挂到梁上去,另外留点猪下水和猪血一起炖,美曰其名晃子汤,一年四季粗茶淡饭清汤寡水的,除了过年,只有杀猪这一天,一家人外带客情才能打个牙祭沾点荤腥。</p><p class="ql-block">冬天太阳落得早,放了工和二毛回到家天已煞黑,这是第一次去二毛家,三间破房子,不在现在的屋基上,坐东朝西开着两扇薄薄的木板门,门前右手边搭个坯屋也是厨房,土砖搭的灶外带个大水缸,厨房外沿码的劈柴,屋后是个小水塘,房子中间是堂屋,两边的厢房里桌子橱子什么都没有,除了箥箕箩筐这些杂物一边摆着一张床,堂屋里倒是有好几把山里常见的那种当地人叫丛树实际就是松树蔑的椅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就是个原色还抹得锃亮,高高婑婑大大细细的坐着蛮舒服,一九七八年底离开罗田等待分配工作回城时二毛还找蔑匠做了四把新的给我带回来,到如今还在老爸那边每次回去都要坐一坐。靠山墙地上有个火塘,梁上一根黑不溜秋的树棍子伸在火塘上,棍子头边有个枒杈钩着一个铁鼎罐,下面架着劈柴火烧得正旺,鼎罐里咕噜咕噜冒着响声和水汽,散发出来的香味闻在鼻子里涎水直呑,只好装着斯文说好香呀,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个爪子来真的想尝一尝,坐在火塘边,闻着罐子里的香味,肚子饿得咕咕响,但是二毛母亲那时也要出工,收工了才能赶着回家捂饭,再饿也只能忍着,等了好半天,天黑得像锅底了,后来下的干笋才终于炖好,这才围着火塘上的鼎罐开吃,二毛的母亲真是盛情,首先给我兜了堆起来满满的一大碗,那是真叫个香啊,到今天想起来嘴里还是涎直淌。也许是二毛的叮嘱,这个晃子汤的内容真的是丰富,除了猪血(晃子)、心肺外,大肠、小肠、猪肚、猪肝,只要是下水内脏,一应俱全,事后我才知道,别人家没有哪个这样弄晃子汤的,内容比这少多了,那个时候不是现在,穷,饭都吃不饱,哪家舍得给你一次吃上两大碗?</p><p class="ql-block">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何况是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们是知青,每月还有45斤大米,当地农民,即便是拿满工分的青壮劳力,也只有40斤稻谷,可想而知,这罐晃子汤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当时就在想,还有什么比每天都能喝到晃子汤更为幸福的事情呢?这也是后来条件好了也习惯于每天早上变着花样过早爱吃内脏及至血管吃出毛病的缘由,人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一把黄豆花生米,几块红薯胡萝卜,熬出稀饭都成了人间美味八宝粥,何况是油花翻滚香味扑鼻的晃子汤?!</p><p class="ql-block">是夜,吃完晚饭真的是好晚了,老人家坚决不让我摸黑走夜路,于是留宿和二毛同宿,床倒是不小,可是山里人可能是习惯了冬天烤火,稻草上铺个竹篦凉席上面盖床棉被说是去火,我的个天呀,上面盖再多下面冰冰凉,不脱衣服盖上被子还弄个竹篦枕头,让我怎么睡得着?就那条件,还又不好意思讲,二毛睡得呼呼的,我闭着眼睛直到外面鸡开始叫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刚睡一会,二毛就醒了叫起来赶到大队去出工,因为大队里还有个《半夜鸡叫》里“周扒皮”似的天还没亮就叫喊着“出工啊”的德宗所长。</p><p class="ql-block">人生中我们吃过无数的饭,也吃出了很多的朋友和熟人,但是这罐汤和这一夜,让我和二毛吃成了兄弟,彼此之间有了一种天然的情愫,从那天起,到后来回城工作,一直到现在,几十年间,只要是闲暇或是心烦,就会回到柳林口转转,二毛家住上两天,二毛的母亲早已故去,也再没喝过那种晃子汤了,可是只要回到柳林口,心里总是会特别的平静,直到十一月三号,得知二毛哥走了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这几天,脑海里不停滚动着和他相关的这四十多年,一天天,一年年,记忆深处的往事不由自主地若隐若现,很多事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那罐汤和那一夜,印象中却是那么地深刻,任时光走得再久再远也无法抹去,仿佛就是昨夜一般,或许,这就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思念!</p><p class="ql-block">一罐晃子汤,香飘四十年,故人虽远去,余味没消散……远在天国的二毛哥,你还记得当年的那罐晃子汤吗?那罐汤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至如今我还记得你妈妈那笑眯眯的模样,嘴里还在说:“多吃点,伤心,果点细伢就到我己这山里头来,百么事做……”还有,那一夜实在是太冷,冻得我一夜都没睡着,所以我,是永远忘不了的——那一夜——那些人——那位老母亲——那罐晃子汤!</p><p class="ql-block">僅以此文,怀念可亲可敬的二毛哥……</p> <p class="ql-block">2016年国庆节和知青战友们重返柳林口时和二毛哥一起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那天在二毛哥的家门前开怀畅谈</p> <p class="ql-block">2015年秋,和乐友们一起去二毛哥家里打板栗、摘甜柿、挖红薯时的留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