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尽

燕

冷，头痛。 天色阴沉，四处一片寂静。 一年又一年的寒冬即将来临。 高楼上的冬天，远离了尘嚣，听不见走街串巷的声音了，少了一些烟火的气息。 还是喜欢那种烟火气，清晨，卖酱香饼的排起了长队，芝麻香飘了老远。一大把青翠的小葱放在盆子里，用水养着。卖包子馒头的小店铺，一排排的蒸笼，店主脸上一脸的喜气洋洋。卖烤鸭的店铺，黄灿灿的皮流出了油，看着也让人食欲大增。 不常去菜市场，去了也只是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买什么好。 喜欢这种烟火气，却又与它们隔着遥远的距离。 日常，亦洗衣做饭拖地，亦习字练琴看书，一边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边是琴棋书画诗酒花。 终究，还是不够稳妥。只知道，人生到底不过是梦一场。 …… 12.14 临帖大半天，冷，只好搁笔。 难得的晴好天气，天朗气清，明净如洗。 高楼上听声音，轰隆轰隆，远远的，如隔远山。 冷得只好缩进了被窝。 离图书馆远了，好久不去借书，无新书可看，亦是憾事一桩。 街道上梧桐叶已掉落大半，下雨的时候，诗意而荒凉。想起阳春三月，梧桐叶初长新芽，娇软柔嫩，如今叶落尘土，行走间，不过一个春秋，好在来年春来重发，还是那般模样。 人事却不一定相同了。 冬天在一次次的寒潮中临近，无声无息，想起古诗“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等意境，竟不能有，惟有去古诗词中寻找。 喜拾落花，亦喜拾落叶，拾来观赏，免其零落成泥之苦，亦觉风雅。拾来的山茶花已经枯萎，还是只得将其归于尘土。 常常是一个人的光阴，抚琴习字看书，享受孤独，即使在人群中，亦不喜热闹，喜欢独处。 年愈近，这年，估计又回不去了。 又到日暮时分，阳光已渐西沉。 黄昏总是令人惆怅，何况是萧瑟的冬天。 谁家的厨房里飘来了饭菜香？ 看了一会书，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可是晚上还得忙一阵子。 12.18 披星戴月归，月亮在云朵里穿行，想起张爱玲文字里的一句话，“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茫”。 张的譬喻精巧别致，无端地觉得好，又具体说不出好在哪里。对人性极致的洞察力除了她，再找不出另一个人。 冷静、理智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行文风格，让人感觉世之薄凉。 有一段时间，迷恋得不行，凡是有关她的文字、评论及书籍，都必须借来读。 读着读着，忘记得也差不多了。 她的文字可以像服饰一样华丽，她谈音乐、谈跳舞、谈服饰、谈战争……完全别出心裁。 世上只有一个张爱玲，就好比世上只有一个邓丽君。 冬天的月色，较常日更清冷，那寒气是渗进来的，直到骨子里。 睡前习惯读书，也习惯写几段文字。 睡意渐浓…… 12.20 空气才不过明净几日，雾呀霾呀，什么都来了。 霾中看月色，变成了昏黄的晕圈。 雾霾重，晴暖的时候，冷空气已经在路上了。 上海的冬天，一直是这样，烟尘弥漫，恍惚得像一个梦境。 春天已经不远了，秋天似乎还没有离去。 搬到了新小区，阳光灿烂的日子居多，听了一次夜雨，夹杂着的是混乱而复杂的心绪。 生活的节奏似乎变了。 我喜爱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也没有搬过来，想必无人照顾，早已干枯。 又想到了旧居的日子，满阳台的阳光，铜钱草碧绿透亮，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是生命在欢欣雀跃。 空气中有旧时的光阴，小鸟常常停在晾衣架上轻啼，有时生怕惊动了它们。 老小区的烟火气，颓废、真实，接着地气。 有时，坐在阳光下读书，光阴是静的。 曾经以为，那是地久天长。 新居，一切都是新的，却有了疏离感。 高楼的窗台上看远方，看整座小城，烟火人家，是迷茫，是无法预知的未来。 想起坐在火车上看风景，车辚辚、马萧萧，梦幻般的旅程，是短暂而片刻的。 生之旅，亦如是。 夜静，醒着，又是惆怅得不行了。 12.23 冬日的阳光，照在水面，闪着粼粼的波光。 此刻，我又在古华园中了。 一路慢慢散步，竟是凄恻阴郁的心情。 满园萧瑟，树叶已差不多落光。垂柳依依，仅剩一点枯黄的叶子在枝头，风拂动，轻轻摇摆。 天气是晴好的，难得的晴好天气。 枯枝分割着天空，蓝得纯净，还像是秋日。 园中残荷已清理，剩一池明净的湖水。 江南的秋景与冬景，是淡淡的，像清雅的小诗，婉约秀美。 园中人来来往往。 一个园子，集园林美学、文人书画情怀于一体，动与静、虚与实、明与暗，景随人移，人随景换，充满诗情画意。 常常来园中，心情好或心情坏时。 坐在园中小亭，心还是恍惚的。 只因去了一趟旧居。 旧居墙上的字还在，吊兰还在顽强地活着。 昔日与之交织的场景如电影般闪现，心却不是那时的心了，仿佛是一场梦。 恍若隔世！ 掩上门，算是与旧居作最后的告别。 从此再无交集！ 一路悲伤着…… 此刻，坐在园中，阳光洒满全身，是一段寂静的光阴。 让心中的积郁在湖光水色中慢慢消融…… 12.23 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忙完，喜欢在房间洒上一点花露水，让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香味。听音乐，舒缓的钢琴曲，听着，只是觉得静，略带忧伤的旋律，更适合冬天听。 冬天是真的来了，昨日下楼一小会，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硬生生的疼痛。 寒冷与炎热一同让人难受。 小区是寂静的，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远方是楼房、巨大的电线杆、高高低低的屋宇，雾蒙蒙，一片苍茫。 翻开书，读到“慢生活是这样的禅意，是我们众里寻她千百度得来的，在灯火阑珊处，你我，素衣淡茶，执手相看，我已经是艳不求陌上花，只求活出平常心，有素色的光芒，好与坏，我都要一一品尝。”安静的时候，读读小禅的文字真是好。 书中的银杏书签已经变色，“慢生活”三字，幻化成一道光…… 12.27 天冷，早晨还有阳光，午后又阴沉了，临帖、弹琴，还是觉得冷，手冻得冰凉。 一年已过去，新的一年又到来。 阳历年不如旧历年隆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过年。 氛围却越来越浓了。 每到临近春节，心是惆怅的，各种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了早春二月的梅花，再过一个月，梅花将要开放了，分明又嗅到了它的幽香。还有三月里的阳光、春风……真令人向往。 冬日，最是冷清、孤寂、甚至是孤独，孤独不是无聊，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独乐，众人皆醉己独醒，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冬日萧索、枯败，树叶差不多掉光，水寒山瘦，最适合去看枯枝，枯得一大片留白，只剩筋骨，只剩灵魂，连树影也是孤单的，像一幅古画。 菜园里是生机盎然的，哪怕打了白霜，青菜还是绿油油一片，丝毫不见颓败。 光秃秃的枝干，挂着一两个果子，或是挂着一两个鸟窝，鸟窝的灵魂也是孤单、瘦削的，永远留在童年里。 真是冷了！ 1.1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一下山，天便黑了。 城市里华灯璀璨，灯火辉煌，也都是寻常烟火人家。 躺着看书，竟然睡着了，睡出了一身汗。 醒来，对面高楼尚有无数盏灯亮着。 睡意全无。 常常宅在高楼，足不出户。午后出门，赴上海之鱼。 城市拥挤、喧嚣、狭窄，上海之鱼则空旷、辽阔、寂静，偌大的公园，有如旷野，又布局精巧，井然有序。 车停在粉黛乱子草与波斯菊曾经盛开过的地方。花草已无，只剩下黑色无边的土地，人影疏疏。 宽阔的人工河静静地流淌。 风大，寒冷，草地上有无数人在放着风筝，孩子们在奔跑。 帐篷星星点点，散落在草地上。 沿着河，慢慢地散步，一艘大船鸣着汽笛，从远处开来，又渐渐地开远。 冬日里，万物凋敝，枯枝分割的蓝天，辽阔无边。 至一片芦苇荡，草木枯败，远远的芦苇像一片云霞，像诗经里的美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是喜欢那种自然之野趣的，忍不住走近，去感受那种萧索又荒凉的气息。 真是枯寂得恰到好处。 我采下两株芦苇，让苇絮在风里慢慢地飞远。 夕阳西下，风在四面八方吹来，迎着风，仍然慢慢地散步。 万花凋零，有一种小黄花仍顽强地开放着，不惧风寒。 去看早春二月的梅花，梅花树仍是一片枯枝，再过一个月，枯枝含苞，梅俏枝头，又将是另一番光景。 残阳如血，在高楼处渐渐西沉。 回来，已是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冬天昼短夜长，可转眼又夜半。 采回来的芦苇，插在杯子里，黑夜里，瘦成了一道影子…… 1.3 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远处，白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是天还是地。 窗台边晒太阳，习字，看书，听曲。 听到一曲极幽怨的曲子，《魂梦不堪幽怨》，瞬间悲戚了，不能自已。 李清照有词，“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鶗鴂。”落花时节，伤春怀旧，魂梦不堪幽怨，这情绪，也一直是有的，春尽花落之时，各种愁绪堆积在一起，直至无言。 该曲调收录《花间集》中，以古筝为引子、后加入二胡、笛子为主旋律，二胡幽怨，竹笛清樾，再配以琵琶，营造出一种凄美、幽怨的艺术氛围，让听者在感受美妙曲音的同时，产生深深的共鸣。 久不听悲伤的曲调，一听便会陷进去，悲伤无以复加。 人生梦一场，都缘世人痴，梦醒万事皆空，万缘皆尽。 且莫醒！ 一曲已终，意难平，惟有无限循环往复地听…… 1.4 天色阴沉。 恍惚间，又到了下午。浑浑噩噩，一天似乎又要过去了。 从买菜到做好饭菜，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时光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悄然而过。 童年时，老妈为着一日三餐，仿佛都在灶台前度过，回忆里都是厨房里的温度，温暖而绵长。 如今，换作自己，为羮汤米粥而忙活，诸般不适，想要从听哗哗的水声里听出诗意，自是困难。 于是，在做好的饭菜间摆上一支鲜花，即便不能吃，看着也美了。 楼底下的山茶花开得真是美丽，每次走过，不免多看几眼，山茶花耐严寒，寒冷的冬天，看见一抹诗意的红，竟不逊梅花了。 只是梅更清幽，孤绝，墙角数枝，自成风景。 算来此时，蜡梅已开，古华园的几株蜡梅，总会在冬日里探出墙外，如今不经过，便也见不到了。 还是常常会想起。 一直是怀旧的人，梦里常常会出现童年的老屋，一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宅子，左邻右舍几十余人，常常在房前屋后窜来窜去，去落叶里捡板栗，小心翼翼爬到梯子上捣屋檐里的鸟蛋。春天时看雏燕试飞，看蜘蛛织网，看油菜花间蝴蝶翻飞，亦会卷起裤脚到池塘里捉小鱼、蝌蚪，养在玻璃缸子里，放上水草，直养到鱼肚翻白。也会到山野间去采摘野花，把能用上的瓶瓶罐罐都插满了。 满满都是回忆。 冬天，是适合回忆的。 童年是一本大书，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 倘若闻见草木的芬芳，哪怕是冬景凋敝，也是喜欢的。 人工雕琢的东西，除了园林，都是不太喜欢的，充满隔阂，又冷漠。 从上海之鱼采来的芦苇还在，自然而野趣，想躺在那些枯草堆里，做许多关于草木的梦，哪怕变成一只蝴蝶也好，花丛中留连，庄周梦蝶也罢。 一日就这样荒废了…… 冷，缩在被窝里看书，听安静的曲子。 听出来的又是忧伤。 每到周六的午后，便是这样，像一种病，挥之不去。 想要放松所有的心情，面对的，却是晚上的忙碌。 风中，听到孩童的吆喝声。 手也冻，不想打字了，还是再看一会书吧。 1.8 躺了许久，忽睡忽醒。 冬日是适合冬眠的，蜷缩起来，像一只猫。 亦远，亦近。 回来，被北风吹得头痛，又冷，又饿，清冷的灶台，没有温度。 煮了清水面条，一边灯下看书，灵魂在书上。 粉色琴罩盖着，累，不想抚琴，哪怕弹奏一首小曲。 亦不想写字，法度谨严的欧楷，一直摆放在书桌上，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看了心安。 读小禅的书，读她笔下的苏州、杭州，无不生动，都喜欢。杭州像宋朝，南宋还是北宋呢？苏州又像民国，小巷、石板路、小桥流水、旗袍店、卖烧饼店、卖蹄膀店……一步一醉。 江南古镇，风流旎旎。 江南的冬日，去园林看枯藤、疏竹、瘦桐……又寒又寂。 小禅的书，是跳跃式的，会迸出许多惊人的词眼，像画，像诗，留白处，隽永深刻。 小禅的字画，贴在了墙上，抬眼即能看到。 一支春花燃欲尽，黄鹂又上枝头。 泛黄的底色，像旧光阴，远极了，远极了！ 1.13 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天。 雨意弥漫，连心情也是潮湿的了。 站在高楼的窗台前，看满城烟雨，雾锁烟封的景象，更象是江南了。 江南的雨绵绵的、温润的，象眉黛如烟的女子，紧锁愁眉，心底流淌的都是婉约的诗词。 搬到此处，算是第一次认真地听雨了。 高楼听雨，更多了隔绝尘嚣的意味。 楼底下的凉亭、树林、林间小路、惨白的雕塑、山茶花……都被雨淋湿，多了几分柔软。 雨天是可以什么也不做的，光是这雨声，够诗意了，一听，也可以是一整天。 雨天的时光，亦是慢的，慢到好像已是地老天荒。 雨天弹琴，琴声里也泛着雨意。 古琴曲《半山听雨》，是江南的女子轻轻拨来，一捻琴、一拨弦、一皱眉，好像穿越到了宋朝的光阴，“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此时的雨，已是冬暮的雨，更像是春雨了。 冬将尽，蜡梅已开放，寒梅也将悄悄地洒满幽香。 低眉信手间，一年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雨中的一切都是静的，静到了万物本来的面貌。 万籁俱静、万籁俱寂，惟余雨声…… 1.22 在乡村的鸡鸣声中醒来，头胀痛，并未睡好。 烟花鞭爆声响起，不知是谁家办酒席。 细细密密的小雨，下了一整夜。 开车返乡的路上，也一直下着雨，雨中景致，分外清幽。 回想起这一路，沿途风景渐变。江浙地区，水杉树叶落光，枯萎的枝干，齐刷刷的，迎面扑来，枝头稀稀落落的鸟窝，在风雨中，分外醒目。 冬日枝头的鸟窝，孤独无依。 车至浙江境内，山渐多，夜色里，只有蒙蒙的雨雾，弥漫了整个夜空。 至江西，天色微明。沿途青山多常绿乔木，深绿如黛，草则枯黄，衰草连天。 冬景虽凋敝，仍不改其翠色。 细雨寒烟翠。 至山高路段，山隐水迢，云锁雾封，如蓬莱仙境。 时见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久居城市，归乡，有如归田园之感。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素喜山乐水，山水皆治愈系的，赋予人灵性。 回到故乡的小镇，又是人间烟火色。 此时，远村鸡鸣声不绝于耳。 夜尚黑。 1.28 雨里鸡鸣一两家。 乡村，宁静如远古。 年将近。 杀鸡、捕鱼、磨豆腐、置办年货……过年的氛围渐浓。 回来搞卫生，累得腿疼。 午后，极困，躺在床上便睡着了，醒来，听邻居楼底下喧闹。 恍惚得很。 油菜花已盛开，站在楼上，便能看见满垅的油菜花。 想去田埂上走走，恐泥土潮湿，湿了鞋袜。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