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曲径通幽

　　

赵彬，爱说爱笑，风趣幽默，乐观豁达，看不出岁月给她留下什么痕迹。

赵老师，一九三二年生人，身高153cm，很精神。几年前，听说她还是可以跳舞，她跳得是交谊舞，无论是伦巴、华尔兹、平四、探戈、都跳得标准优美，尤其是华尔兹快速的旋转，她美极了。八十多岁依旧穿着一双高跟鞋，鞋跟细细的，底部面积有一分钱钢镚儿那么大。

有一次，赵老师穿着有镂空花边的长款毛线裙，一个华尔兹下腰动作，把鞋跟伸进了镂空花边的毛线裙里，这下可摔得不轻，腿也擦破了皮，脚也崴了。

老了老了，越发欢快，身体没有大毛病。但是，也总是去医院查查，随时随地解决一些身体上的小问题。

文革前期，赵彬是王庄小学语文老师。她原本师范大学毕业，由于身份特殊，她是解放前地主家私塾先生的大小姐，她的丈夫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在县城中学教务处做事。因此，由于身份问题，一直被大材小用。

文革期间，她和她丈夫都受到了冲击。这段往事可是赵老师的心痛之病，遇上投脾气的人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一遍。那是一九六六年冬天，她的大儿子六岁，二儿子三岁，那些人一大早把她丈夫连扯带拽的弄走了，她搂着两个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到了晚上，刚要吃晚饭，这群人又来了，让她去交代一些问题，两个孩子只好托付给邻居照顾。没过几天，这些人把她和她丈夫都带到村里的大戏台上，让站着低着头，脖子上还挂着用绳子吊起来的大牌子……天天如此，有时还游街。然而，她丈夫气性大，扛不住折腾，突发心肌梗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她也遭到不公正待遇，发落到刘村劳动改造。她瘦小，体重80斤。每天让她挑水、挑粪、浇地，她根本就干不了这些活。那些人还欺负她，每天都是噩梦般，度日如年。

刘村赶马车的喜子，看着她受气，就帮着她挑挑粪，路上遇见那些人，就把挑着的粪让她接过来，等那些人走远了，喜子再换过来。一来二去，赵老师觉得喜子要是娶了她就能逃了这一劫。

赵老师丈夫去世一年后，喜子主动提出来：“住到我家里来吧，办个假结婚证。”赵老师答应了。“看他们还敢过来捣乱，我就不依他们。”喜子也气不过那些人。腊月初八他们到县里去领了结婚证，回来还请了街坊四邻的吃了顿饭。喜子是个老实人，家里穷，三十多了还没有说上媳妇。赵老师那年三十四岁，为了不受罪，找了一根救命稻草。

喜子每天替赵老师去挑水和挑粪浇庄稼；赵老师便在家里给喜子收拾屋子做做饭。喜子也没敢有非分之想，有时也觉得俩人挺好的，做个伴，搭个伙。有一次，喜子想近乎一下赵老师，就说：“你要是胆小，不嫌弃，就睡到我屋里来吧。”赵老师说：“你别这样，我不能跟你睡到一起。”几年过去了，赵老师的俩个儿子也常过来，赵老师就让俩孩子叫喜子“爸爸”喜子对俩孩子挺好。

文革结束了，赵老师也平反了，又回到王庄小学任语文老师。她又住到原来的宿舍去了，喜子也跟着她搬了过去。但是，喜子从来不在赵老师那里过夜。后来就断断续续的去看看赵老师，送些应季的农产品。有一次，喜子去了，坐在沙发上，点了一直烟，烟灰就直接弹在地上，烟屁还踩在脚下碾了碾。赵老师看在眼里，别扭在心里，自从赵老师认识喜子，这个动作就始终伴随着他。

这两个人本不能成为夫妻，可是又有合法的证书，赵老师眼看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提离婚？这也张不开嘴啊！再说也不能忘恩负义啊！十几年的日子，两个儿子也都大了，认可喜子就是“爸爸”。

喜子可怜，活了四十多岁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也不曾见过一个女人的身体。

转眼，已是赵老师退休后的生活了。有一天，赵老师骑着三轮车快速的穿行于街道。只听有人喊“赵老师，赵老师”。赵老师回了一下头，那个人紧跟了上来，这老头也有六十大几岁的样子，谢了顶的头，挺亮。他说：“赵老师你咋跑的那么快啊，我看你挺精神。”赵老师仔细一看，原来是曾经的年级主任，他叫王茂怀，人们给他起过外号叫“王冒坏”。文革初期，就是他死气白咧地跟赵老师过不去，硬是揭发检举赵老师的家庭是小资产阶级，说赵老师的丈夫是国民党特务。“嗷，原来是你啊，看我挺精神啊，谁像你，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赵老师气不打一出来，这一生毁就毁在他的手里了。

以后的日子，赵老师就是潇洒的挥霍余生了，她不存钱，也不苛求自己，更不错待自己，每天都是想开心的事，跳舞，跳舞……

有一天，她去政府咨询了：“抚恤金能提前领吗？我想先消费了，死了就用个卷席筒烧了结了，我写一份字据签个字。”政府工作人员说“这个想法我们可以考虑，向上面反应一下。”

也许赵老师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可能就是喜子……

202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