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词宗夕阳岁月的悲语浓愁——尝试读懂教材《声声慢》

勤抚心尘

声声慢1

李清照2

寻寻觅觅3，冷冷清清4，凄凄惨惨戚戚5。乍暖还（huán）寒6时候，最难将息7。三杯两盏淡酒，怎敌8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9，如今有谁堪10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12，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13，怎一个愁字了得！ 

【翻译】

一个人若有所失地苦苦寻觅，但过去的一切都在动乱中难以寻觅。放眼又是寂寞寒凉、死气沉沉的秋季，让人更易感伤、愁苦又悲戚。特别是骤热、骤冷的时刻，最难调养休息。饮入愁肠的几杯薄酒，怎么能对抗晚上急迫的秋风？正伤心的时候，抬头看见大雁从空中略过，它却是旧日云中寄来锦书的相识，只是后来，再无燕足传书来。

满地都是凋零的菊花，如今还会有谁来与我一起采摘？守着窗户，孤独一人怎么容易捱到天黑啊！黄昏了，本就寂寞凄凉，更有细雨落一点点、一滴滴无情地打落在同生同死的梧桐叶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这一个接一个的况味，怎么能用一个“愁”字说尽！

　　靖康之乱，风云突变，国仇家恨，霜雪共寒，她用笔抗争，化愁为美，写下夕阳岁月的悲语浓愁。

在这首词里，首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被历代词家异口同声赞为千古绝调。“寻寻觅觅”，动作描写，写出词人的孤苦无依、若有所失；“冷冷清清”，环境描写，写出秋季的肃杀冷清，更是词人内心的写照；“凄凄惨惨戚戚”，这是心理描写，直接写出词人内心的凄凉悲苦沉痛凄厉。

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的论说，最能传其美妙：「此十四字之妙：妙在迭字，一也，妙在有层次；二也，妙在曲尽思妇之情；三也，良人既已行矣，而心似有未信其即去者，用以『寻寻』；寻寻之未见也，而心似仍有未信其便去者，用又『觅觅』；觅者，寻而又细察之也。觅觅之终未有得，是良人真个去矣，闺闼之内，渐以『冷冷』；冷冷，外也，非内也。继而『清清』，清清，内也，非复外矣。又继之以『凄凄』，冷清渐蹙而凝于心。又继之以『惨惨』，凝于心而心不堪任。故终之以『戚戚』也，则肠痛心碎，伏枕而泣矣。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自古逢秋悲寂寥”，最恼遇见忽冷忽热的天气，难以调养休息。寂寞与寒意何以驱遣，自是举杯独饮。“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酒”是愁的象征，“急风”又一次加重秋情，并非酒淡，愁情太重，太浓。 酒力压不住心愁，自然也就觉得酒味淡，这是一种主观感受。一个“淡”字更表明了作者晚年是何等凄凉惨淡。

“燕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似曾相识燕归来”，北雁南飞，点明时间“秋”，雁声凄切，所见所闻皆是悲凉之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雁是旧时相识，如今大雁依旧而收信的丈夫却不在人世，所以看到大雁睹物思人，不禁伤心有亡夫之痛。北雁南飞，词人也是从北方流落南方，它们来年尚可以北归，自己的故土却遥不可及，何尝没有国破家亡之苦？

“无可奈何花落去”，黄花，既菊花。菊花本在寒秋开放，奈何却已枯零凋落。“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黄花喻憔悴的容颜, 容颜已失,慨叹时光流逝，表达孤独落寞之情。 “如今有谁堪摘？”无甚可摘，有谁堪与共摘？“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致也再无有，正是词人孤苦伶仃的晚境。“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捱过了白昼，最怕黄昏，独自一人，连时光都拉长变慢。却又遇上“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雨是哀伤﹑愁丝的象征；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是凄凉悲伤的爱情的象征。

风雨中梧桐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两相对比，自己一个人更显晚景凄凉。“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全词至此，戛然而止，但却言尽而意无穷，欲说还休，罢、罢、罢!愁情堪比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但意蕴和笔力，更胜一筹。表面是对愁欲说还休，实则倾泻无遗。爱情的失落，国家的危亡，晚年的凄凉，一代词宗：

国愁、家愁、情愁,集万古愁心;

绝妙、鬼斧、天成,成婉约词宗。

一代词宗如何写下阳岁月的悲语浓愁？

一是妙用叠词，抒发悲情。七组叠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奠定了哀婉、凄凉、愁苦的感情基调，极有层次地表现了词人愁苦的心情，又富有节奏感和音韵美。

二是赋的手法，叙事见情。赋，就是铺叙，就是描述简单说，叙述和描写。丈夫离世，国家沦落，一人喝酒，一人赏菊，一人观燕，一人听雨，抒发自己的寂寞凄凉。

三是巧用意象，托物寄情。全词通过淡酒、晚风、孤雁、黄花、梧桐、细雨等意象，营造了冷清凄美的意境，传递出孤寂愁苦的心情。淡酒：并非酒太淡，而是愁太浓，酒力压不住心愁。晚风：风急天高猿啸衰，渚清沙白鸟飞回。晚风渲染愁情。孤雁：象征悼亡之悲、怀乡之思。黄花：比喻憔悴的容颜、孤苦飘零的晚景。梧桐：一叶知秋，牵愁惹恨。 同生同死，离夫之悲。细雨：雨滴梧桐，敲碎人心，是哀伤、愁丝的象征。 

四是虚实结合，追忆深情。“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这是虚写，有雁飞过，作者心生感慨，联想它曾经见证词人的美好生活和爱情，而现在看到词人这样孤单悲愁憔悴的样子，它会不会也感慨万千呢？北雁南飞，词人也是从北方流落南方，含自身颠沛流离，家国沦落之悲。这几句的意境因想象和家国情怀，使词作的境界更显得开阔、浪漫，也造就了乱世美神的万古愁心。

愁字难讲完，易安夕阳岁月，难安。

【注释】

1.声声慢：词牌名，又名“胜胜慢”“人在楼上”“寒松叹”“凤求凰”等。此调风格缓慢哽咽，如泣如诉，多写愁苦忧思题材。

2. 李清照：（1084—1155），宋代著名女词人，号易安居士，济南人。她工诗，能文，更擅长词，且通晓金石鉴赏。李清照生于书香门第，早期生活富裕，父亲李格非精通经史，母亲王氏也知书能文。她在这种家庭环境的熏陶下，自幼便具有良好的文化修养，早有文名。她十九岁结婚，丈夫赵明诚当时在太学做学生。他们志趣相投，能在一起读书，品诗论文，收集和鉴赏古籍、器物、金石篆刻，他们婚后的生活相当幸福美满。公元1127年，金人攻破洛阳，徽、钦二帝被掳，高宗即位，建立了南宋小朝廷。不久，李清照一生的收藏因兵变被焚，家破国亡，不幸至此。两年后，赵明诚不幸病死，这时李清照四十六岁，从此开始了国破、家亡、夫死的悲惨旅程。她的作品也失去了年轻时清新可人、浅斟低唱的风格，转为沉郁凄婉，主要抒写对亡夫赵明诚的怀念和自己孤单凄凉的景况。《声声慢》便是这时期的代表作。

3.寻寻觅觅：觅，找寻。指反复寻求搜索。形容六神无主，像是找寻丢失掉的东西似的。

4.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冷落、凄凉、寂寞。

5.凄凄惨惨戚戚：凄凄，寒凉的样子；凄凉悲伤的样子。惨，忧伤、凄惨。戚，忧愁悲伤。忧愁苦闷的样子。

6.乍暖还寒：指秋天的气候，冷热不定，忽冷忽热。

7.将息：调养，休息；珍重，保重。

8.敌：对抗，攻击。

9.憔悴损：其主语为黄花，憔悴，指菊花枯萎，凋零殆尽。损，这里相当于“煞”，表示憔悴的程度很深。这里借指词人。

10.堪：禁得起，忍受。

11.怎生：怎么，怎样，务必；无论。

12.梧桐更兼细雨：梧桐是我国有诗文记载的最早的名树之一，有青桐、碧梧、青玉、庭梧的等名称，传说梧是雌树，桐是雄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梧桐”意象象征高洁、希望、爱情、凄凉、悲伤等审美文化意蕴。

13.次第：次序，按照顺序或以一定顺序，一个接一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