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生美好的回忆,是往日时光,在旧时光里,我深情地读着父母。</p><p class="ql-block"> ———题记</p><p class="ql-block"> 送娘远行</p><p class="ql-block"> 文/子玥</p><p class="ql-block"> 2015年4月2号早晨,我从北疆阿勒泰赶回山东沂蒙山的时候,娘已经躺在枣红色的棺材里,等我两天两夜了。</p><p class="ql-block"> 娘是前两天夜里,突发心肌梗塞离开的。那夜,娘头发凌乱,双眼紧闭,微微张开的唇缝,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被她抓起的秋衣,严实遮住了整个脖子,裸露出的一对干瘪的乳房和腹部,上面留下一道道的红色抓痕。娘攥紧的两只拳头,搭放在胸膛的两边,两腿直伸……。看的出,娘在停止呼吸的瞬间,很痛苦,她经历了一场生死搏,难以想象,娘对求生欲有多么的强烈。</p><p class="ql-block"> 西芙蓉老宅里挤满了人,一些我不太熟悉的家族长辈,他们在忙碌娘的后事。也有一些远道而来的亲戚和朋友,一些曾受过母亲恩惠的众里乡亲,还有一些被娘治疗好眼疾病的患者,他们都前来吊唁我们的娘,送娘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正中堂屋,有娘的灵柩。</p><p class="ql-block"> 我跪地,放声哭娘。一周,娘在电话里扯着嗓门对我说:“小妮子,还有多少天放暑假?等你回来时,别忘记多买几个戈壁玉镯和平安扣,上次你给我买来的那个墨绿色平安扣,邻居你李大娘稀罕,我偷偷送给她了。别的大娘婶子也都眼馋,到时候,每人送给她们一个吧”。</p><p class="ql-block"> 善良的娘,只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毫不吝啬地分享给大娘婶子们,“舍得”,在娘眼里,是一份慈善。</p><p class="ql-block"> 那年暑假,我从北疆带回家一些戈壁玉镯、玉平安扣、玉观音和玉菩萨等等。连续几个夜晚,娘睡的都很晚,她把“玉品”一个个摆在床上,摸一摸,戴一戴,娘爱不释手的样子,每一个都是她的最爱。</p><p class="ql-block"> 有几次,娘问起玉的价钱,生怕我花费太多的钱。我搪塞她说很便宜。其实,北疆戈壁滩上虽然有玉石,但是,经过玉店老板的精心打磨雕琢,好的玉价格也是很不便宜。</p><p class="ql-block"> 娘都是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溜出院子,她手腕上挎一个包包,里面装玉镯,平安扣等等,而且,包里还会装一些我带回的葡萄干,巴旦木等新疆特产。</p><p class="ql-block"> 娘说,在日子最穷困潦倒时,是村上的乡亲帮了我们家。只要是新疆特产,多多少少让大娘婶子们尝一尝。有稀罕的东西,一起分享给街坊邻居。</p><p class="ql-block"> “你有一个在新疆的女儿真好,女儿孝顺你,我们都跟着您大沾光了,活了快一辈子,我们手腕上也能戴上玉镯子,脖子上也挂一个玉平安扣。”</p><p class="ql-block"> 每次,大娘婶子们竖起大拇指夸奖我,娘会感到自豪,她的脸上泛起红晕,就像芙蓉西山那二月绽放的桃花红。</p><p class="ql-block"> 娘有一颗菩萨心肠,她乐于施善。</p><p class="ql-block"> 娘曾经用“土方”给患者治疗眼疾。她治眼疾从来不收病人一分钱。她说,为乡亲们看病,是她在行善积德。</p><p class="ql-block"> 治疗眼病,不需要吃药。娘从来不对我们说,她治疗眼疾病的“处方”。父亲与我们兄妹几个,也从不过问。</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家来了一个眼疾病人,他是邻村金场矿上的一个职工,在井下爆破操作中,左眼睛被碎石击了一下,眼睛里充满红血丝,流泪,又痒又痛,眼屎还糊满了眼角,他皱眉头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娘了解他的病情后,安抚他一定不要有思想压力,一定会治疗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亲眼看到,娘在院子里用一根筷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十字,让他双脚站在十字上。娘手里端了一碗茶水,抬头眼睛注视毒太阳,眼睛不眨一下,眼角不流一滴泪。直到现在,娘的眼睛不怕毒太阳光,对我来说是一个谜。因为,烈日炎炎下,人的眼睛直视阳光,都会敏感流泪的。</p><p class="ql-block"> 娘嘴里念念有词,她念叨了一些啥,我们不知道,娘说,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娘念叨后,嘴里含上一口茶水,茶水吐掉,冲着病人的眼眶里连续吹气六下,需要重复六次……</p><p class="ql-block"> 娘的一举一动,让我们觉得有些封建“小迷信”,但是,那个矿上的患者,一个星期后,眼疾病却出乎意料的好了。</p><p class="ql-block"> 娘不收他的钱,他感激娘,特意从金场矿上食堂,买了很多个大包子和肉饼馒头送来我家。娘不舍得吃,一包袱面食,让我们兄妹几个当作午饭,美美的解馋了一顿。</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还有一个做过手术的眼病患者,他两只眼睛红肿,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打听到娘会看眼病,从30多里的南雪家庄村,骑自行车慕名找到我家。</p><p class="ql-block"> 他回家一次很远,娘直接让他住在我家,管他吃住,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的眼病有好转。</p><p class="ql-block"> 他激动的给娘下跪:“嫂子,我的眼睛在医院没有治疗除根,你却给我治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20元钱给娘,强行塞给娘,娘又强行塞到他的口袋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他为了感谢娘,从家里带了一些土鸡蛋,宰了两只本地鸡,并且认娘成了一个亲人,他说,是娘给了他眼睛的第二次光明。</p><p class="ql-block"> 娘会治眼病的消息,传遍本村与邻村。娘活着时,治好了无数个眼疾病人。被娘治好患眼疾的患者,都说娘是一尊活菩萨。</p><p class="ql-block"> 娘离开后,乡亲们都说,从此失去了一个治疗眼病不需要花钱的“活菩萨”。</p><p class="ql-block"> 那天,第一次为娘披麻戴孝。大嫂在我的腰间扎一根粗麻绳,麻绳在沂蒙山当地农村叫“孝绦子”。还在我头上顶一尺零五分宽的长白布,两端垂到地面,叫做“孝搭头”,孝搭头很长,走起路需要两只手提着。脚上要穿布子鞋,鞋帮上需要蒙上孝布,是老人们常说的“瞒鞋”。</p><p class="ql-block"> “可怜的妮子,嗓子快哑了,可不能再哭了,留点哭声,一会儿送你娘出殡”,婶子用手擦着我的眼泪。</p><p class="ql-block"> 沂蒙山风俗,出殡老人不能超过中午十二点。十一点时,我们家族一位主事的大爷,招呼我们兄妹六个和嫂子们,在灵柩前最后与娘说说话。</p><p class="ql-block"> 打开灵柩盖子,我看到了躺在里面的娘,娘面容安详,像刚刚睡着。</p><p class="ql-block"> 娘那天的穿戴很漂亮,她头上戴了一顶凤冠,银光闪闪,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绸缎袍子,脚穿一双精致的蓝色绣花鞋。娘的穿着打扮,我是第一次见。平时,我只有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一些皇宫贵妃娘娘们,有这样的穿着。</p><p class="ql-block"> 娘活着的时候,总不舍得为自己买一件好衣服。每次去逛商场,她都会去衣服廉价区挑选。娘说“不是手里没钱,而是我们这一代人过惯了苦日子,昂贵的衣服,穿在身上别扭,不好意思出门”。</p><p class="ql-block"> 2013年寒假,我回去了山东老家,我陪娘去沂南大丰商场,为娘买了一件羽绒服棉衣,娘知道价钱很贵,嚷嚷着一定退掉。娘生气,她把那件棉衣收藏在衣柜里,说过年时不穿。</p><p class="ql-block"> 尽管娘有个性,说话很算数,但是,春节后的年初二,是父亲的生日,那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哄着父亲开心,哄娘开心,浓烈的氛围中,我们硬是给娘穿上了那件她认为“衣服贵”的羽绒服。</p><p class="ql-block"> 娘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终于有机会穿的这么风光,这么体面。</p><p class="ql-block"> 我俯下身子,伸手触摸到娘的一只右手,攥紧娘冰凉的手腕,一股凉意,凉透了我整个的心口窝。</p><p class="ql-block"> 眼泪落在娘的身上,我撕心裂肺地哭,使劲拉娘的手腕,在大爷的“呵斥”声中,灵柩盖子盖住了娘。我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就像一个患了软骨病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起灵了,起灵了”,三叔扯着哭腔,娘的灵柩被几个人举在半空中,缓缓地移向老宅门口。</p><p class="ql-block"> 出殡娘,我们为娘送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眼看娘的灵柩,被抬上那辆去往火葬场的灵车,我失去理智地冲上去,发了疯的两手抱住灵柩的一角, “不要运走我们的娘,不能火化了娘……”,直到我嗓子沙哑,晕厥过去。</p><p class="ql-block"> 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床上,守在床沿的姐姐和嫂子,哽咽着:“小妹,节哀吧,你刚才吓坏我们,你可不能随娘一起去了”。</p><p class="ql-block"> 娘走了,她的一个心愿却未了。</p><p class="ql-block"> 娘活着时,曾告诉过我们兄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千万不要把我送火葬场,听说进火葬场很受罪,你们兄妹几个一定托人走走后门,哪怕是多花一些钱。你们父亲是国家干部,火葬是必须的,为他找人也白搭”。</p><p class="ql-block"> “娘,你能活到百岁呢,我还要带你去北疆看风景呢。人死了火葬,这是国家的一项政策,我们也不能破例吧”,我总是调侃着娘。</p><p class="ql-block"> “你二婶子的娘,是马家营的,她死了后,儿子们花钱找人,做了一点手脚,墓穴里埋的不是骨灰盒,是完整的躯体呢,她的孩子们真孝顺”,娘早已经打听到了消息。</p><p class="ql-block"> 娘被推进了火葬场炉膛。大哥哭成泪人:“娘,你别怕,忍一忍疼痛……别责怪我们兄妹。政府的政策,我们不能违背,何况,我们的大家庭,还是革命烈士家庭呢”。</p><p class="ql-block"> 那天,娘真的走了,她的骨灰盒埋在芙蓉村西的一片小树林,长方形的墓穴里,与骨灰盒同在的,还有,我从北疆带回来的一些玉镯和平安扣。</p><p class="ql-block"> 我想,善解人意的娘,一定不会怪罪我们兄妹几个,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都是心怀正能量的人。</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我喊您一声娘,您却无应答,我想尽孝您,您却已不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