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做肉的父亲》

村上人

<p class="ql-block"> 《只爱做肉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作者:村上散人</p><p class="ql-block"> 隆鼻广额,白瘦净敏的父亲平时从不做饭。心情不顺时,还总会用筷子指着盘子里的几样素菜,弹嫌母亲做的不行。"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炒过火了,有点糊味。那个应该再加点醋。”母亲被说烦了,就会怼一句,“嫌不好,你咋不动手做?!"父亲便会不屑地哼一声,那潜台词很明显,你不知道我是专门做肉的吗!的确,父亲是不做家常饭的,可做肉的手艺还真不赖。</p><p class="ql-block"> 每年腊月二十九晚上,是我们家里煮肉的日子,也是父亲难得露一手的机会,年幼的我们兄妹几个一直不睡,兴奋而顽强地等候着啃肉骨头。</p><p class="ql-block"> 从"文革”开始,因家境贫寒,我家过春节只买一个生猪头。一是猪头便宜,二是用途很多。俗话说"冬吃压项夏吃臀",猪脖子肉膘厚,可作蒸碗,头肉,耳朵,口条和猪拱都是上佳的下酒菜。最关键的是当时肉价太贵,七八毛钱一斤,而生产队一个全劳动日只值一毛几分,猪肉买不起。精明的父亲用不到十元就买个肥猪头,能让全家过个美美的春节。但生猪头很难拾掇,好多人不会,也嫌太麻烦,除了遇红白喜事非买不可,且有厨师拾掇外,买的人极少。父亲在离春节四五天前,就从几十里外的冯原镇集上买回十几斤重的猪头,还常会搭个猪尾巴。</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八九是妇女们最忙最累的一天。白天要蒸春节用馍。宁穷一年,不穷一天,过年馍吃到元宵前。头一天发好几大毛盆面,母亲会约槐院里一两个相好的婶子来帮忙,总共要蒸四大锅各种馍。有走亲拜年用的大馍,有给拜年回礼的碎馍(四折形),还有自已吃的白馍和大量黑面馍,杂粮面馍。最后一锅馍一上蒸笼,帮忙的婶子们吃过饭就回去了。妈妈开始用直经尺八的小铁锅熬红薯糖,打红薯凉粉,然后炸果子,炸烧豆腐片。果子有咸叶片,芝麻糖圪瘩,花果子等。虽然工作量相当大,做完这一切后天就黑了,但忙而不乱,人人喜庆欢快。</p><p class="ql-block"> 在蒸馍时,两个妹妹帮妈她们打下手,学本事,我负责拉二股弦(风箱烧火)。弟弟偶尔帮忙抱点柴伙。父亲主要拾掇最难缠的猪头。他用烧红的小炭锨或铁通条,烙掉那许许多多没退干净的猪毛。猪头上纹折多,窟窿眼眼也多,烙焦糊的地方还要用刀刮的干干凈净。这活宝需要一堂课才能拾掇好。即个猪尾巴简直不算个活,父亲三两下就捎带着收拾了。</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炕墙上和灶台架板上的两盏煤油灯亮了,家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家里开始煮肉了。我早把树根塞到了灶堂里,炉火正旺。父亲把洗净的整个猪头放进大锅里。开锅后,母亲不断撇净浮沫,然后添大半锅水,父亲把配好的调料包(桂皮,八角,花椒,陈皮等),葱段薑片放入锅里,再扔一把大粒青颗盐,用温火煮几个钟头。我烧火的活就轻松了,连锅炕的烟洞吸力大,火不会灭。全家都坐在热炕上,大人说东道西,我和弟妹们等着肉熟。</p><p class="ql-block"> 父亲像个权威人士,靠着炕墙,守在煤油灯跟前,一会儿水烟,一会儿旱烟,轮换着吧塔吧塔抽着。隔会让我看看火咋样。直到三个多小时后,大家眼皮打架,呵欠连天,父亲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自己拿根筷子向猪脖子肉上扎,以判断肉煮到了沒。我家煮肉的标准是熟而不烂。不熟头肉不易剥离,煮过火了岀肉率低,又不好装蒸碗,这个度父亲会拿捏的很合适。</p><p class="ql-block"> 剥离头肉是父亲的专长。只见他围好围巾,手拿菜刀,切犁剁剜,干净利落,把剝下来烫肉一大块一大块凉在大案上,我们兄妹们围在旁边,等着父亲不时递过来的肉骨头,津津有味地吸吮啃嚼着。父亲会用斧子剁开猪脑壳,边用小勺子挖岀像豆花似的猪脑喂给我们,边强调说,这最补脑了,吃了念书就不笨了。猪尾巴和眼睛是大妹的,因为她从小眼睛近视,还爱流口水。</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向大黑瓷盆里勺着浓郁泛白的腥(肉)汤,这是吃麦子泡首要材料。然后给每人剩上半碗腥汤,父亲给捏几小块肉,我们泡上馍,香喷喷地吃起来。诺大的窑洞洋溢着久违了的肉香味,全家人终于感受到了难得的幸福快乐。</p><p class="ql-block"> 吃过肉汤泡馍,我们兄妹们便上炕睡觉了。父母亲配合默契的精细活才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等肉也放凉了,父亲开始大显身手。看着半案上摆的肉块,他先得谋划一会儿。哪些用来装蒸碗,哪些用来做酒碟子,哪些用来拌凉菜,零碎不成型的瘦肉就用来做麦子泡。预留的生烂肥肉要切成丁熬两碗猪油,一碗专做人见人爱的猪油辣子,油渣还可做美味的臊子。</p><p class="ql-block"> 谋定而后动。只见他先选岀可做蒸碗和酒碟子的大块肉,切成五六块长宽十二公分,厚四五公分的带皮方块。再把方肉切成厚约四毫米的薄片。母亲按照每个蒸碗八片带皮肉,两片零碎肉排列整齐,垫上豆腐条六块,红白萝卜圪瘩或红薯坑瘩,一般装十七八个蒸碗。父亲给每个蒸碗配上调好的面醬,花椒,陈皮,八角,装好的蒸碗整齐排列在案头。除夕上午就可以上锅蒸了。父亲留好酒碟子用的肉片,选岀做凉拌菜,炒烩菜,包饺子等用的肉,分类切好,母亲用不同盆罐存放备用。盆罐存放不是因为肉多,而是防备猫和我们兄妹偷吃那点稀罕的肉。</p><p class="ql-block"> 最后父亲还要挑岀一大块方肉,母亲会用盐腌好,放在白瓷碗里,藏到高一米四的大瓮里,准备平常岁月来贵客时,切几片应急,以防慢待了贵宾。这块方肉能存放大半年不坏。我们兄妹几个偶尔会趁父母亲上地劳动时,合力掀开几十斤重的石板瓮盖,偷偷切上指甲厚一片肉,分享解馋。整得母亲经常换着瓮藏那块稀罕的腌方肉。</p><p class="ql-block"> 等父母亲忙完这一切,鸡都叫好几遍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考上大学临走的头一天,村上关系要好五六个叔伯们来家庆贺。父亲买了两瓶太白酒,称了二斤豆腐,准备了几样青菜,最体面的是用藏了大半年的半块腌方肉,做了一个酒碟子,一个炒肉片,一个炒肉丝。虽然菜多肉少,但在平常日子的农村,这就太难得了。大家很高兴,七嘴八舌地夸奖我成了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吃皇粮的公家人。爷爷和父母亲开心地合不拢嘴。只是母亲把肉片切的太薄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随着家里情况好转,过节都买现成的或半成品,父亲也因年迈无力动手了。前年农历9月19日,82岁的父亲因病突然去世了。如今战疫凯旋,春节临近,我佷怀念那艰辛而快乐的年代里,身手不凡,只爱做肉的老父亲!</p><p class="ql-block"> 2022,元,27深夜于长安</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