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十八</div><br>今天 ,法院开庭审理我的案子了。<br>究竟能得到什么结果,在没有开庭之前,我心里也没个准数。<br>不过,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我还是有些心花怒放,毕竟在看守所住了这么多天,每天都在盼望着这千棰打鼓,一棰定音的时刻。<br>想着自己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审判在即,我一夜都没有睡好。<br>只是,想到了成律师一定要和我作对,就不知道该咋办了。动了一夜脑子,也没想出个对付成律师的办法,天却已经悄悄地亮了。<br>早上七点开饭,吃过饭后,法院的小车已经过来接我了。看守所离法院不到三百米,他们却不让我步行,真是对我有些太娇惯,让人心里很不好意思。<br>不过,我还是无法拒绝法院的好意,上了车,一眨眼便来到法院。<br>车停下来,院里便有许多人向我围拢过来。坐在车前面的法警替我打开车门,我刚站起来,便急忙扶住了我的胳膊,好像我是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头子,怕我摔倒,将我扶下车。<br>然后搀扶着我,走进法庭的大门,来到一个小屋子里等候。<br>后来我才知道,这屋子是法庭的耳房,有一个门可以直接通向审判庭。<br>所以走进屋子里来,我便能清楚地听见前面传来的说话声。<br>只是人声太嘈杂了,根本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br>而我却知道,马上我就要和这许多的人见面了。<br>也许他们中间还有一些与我相识的人。但那已是过去的往事,他们与我相识不相识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br>难道说,我还希望得到人们的同情吗?<br>我不希望得到他人的同情,认为同情对我来说不存在任何意义和价值。<br>我倒相信更多的人不过是到这里来看风景、凑热闹。<br>以前,我也曾在县城的大街上经常看到过法院张贴的“告示”,告诉人们,某月某日在何地审理何种案子,以此招引人们到法庭去旁听。<br>想来今天审理我的案子,法院也张贴了“告示”,招引来了许多的人来看我是怎么接受审判。<br>想着有那么多人旁听来了,我心里还真有几分沾沾自喜,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成为轰动全县的新闻人物。<br>接着我就听见了法官宣布开庭的声音。<br>前面立刻寂静了许多。<br>然后法官宣读法庭纪律,再就是关于审理该案的基本情况。<br>然后是“带被告出庭。”<br>于是,我被两个法警搀扶着走了出去,来到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的情景之中。<br>在走向“被告”席的路上,我不由地抬起头往法官们的座席上看了一眼,我发现其中有两个陪审员到看守所找过我,只有中间坐着的审判长和边上坐着的漂亮女书记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br>不过,我也觉得他们很面熟,只是一下想不起来以前曾在哪里见过面。<br>当然也由不得我多想,法庭已经热闹起来。<br>好像镁光灯还在我面前闪耀,把我的眼睛都闪花了,好一阵子眼前黑糊糊一派。<br>直到走上被告席,我才看见这是个非常不小的地方,里面几乎座无虚席。<br>甚至门口和过道上还站着很多人,看上去黑鸦鸦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让人眼花了乱。只见他们都在低声说着什么,使法庭里乱哄哄的。<br>法官连着喊了几声:“大家肃静。”<br>却还是乱嚷嚷好一会儿,才惭惭平息。<br>审判开始了。<br>但我思想总是开小差,不能够把自己放到被审判的位置上,心里甚至有一种新奇感,看着面前的那么多人,就想知道,他们有多少。<br>我不由地从第一排数了起来。<br>这时候法官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br>而我还是没有数清楚面前这些人有多少,法官突然把我的思绪打断了。<br>法官连着喊了两声:“请被告回答问题。”<br>身后的法警还在我屁股上捅了一下,我才扬起头来,回到现实之中,两眼定定地望着法官。<br> “你叫樊冈山。”<br> 我点点头,并且表示友好地冲法官笑了笑:“是。”<br> “你今年多大了。”<br> “二十八岁。”<br> “你是什么地方人。”<br> “看守所。”<br> “请正确回答我的问题。”<br>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何为正确。<br> “你的家在啥地方。”法官严肃地提醒。<br> 我这才明白过来,法官是问我啥,急忙笑着说:“早没家了。”<br> “看样子你是脑子有问题了。”法官生气地说。<br>法庭里立刻响起一片笑声。<br>这使我有点儿恼火。<br>而更为恼火的是,这时候姓成的律师站起来“提醒”法官了。<br>他说:“被告神经失常,不能回答法官所提问的问题,请法官允许他的亲属以及他的代理人代为回答。”<br>难道说我有亲戚来为我开庭吗?<br>我扭头看了成律师一眼,不知道他所指的那个代理人能不能够代表了我。<br>却偏偏看见坐在成律师身边的叔叔。<br>好多天没看见他,眼前的他竟然老了许多。<br>他还是那么普通,虽然穿着一件西装外套,里面却是一件大襟中式粗布黑绵袄,让人看着不伦不类。<br>而他的到来,却使我忘记了刚刚产生的恼火。<br>我没有再去追究谁能够做我的代理人,甚至忘记坐在身后台上的法官。 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叔叔。他老人家也在定定地看着我,那一双被满脸的皱纹包围起来的老眼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水,使他不能够把我看得更清楚。他便不住地伸起粗大的手在眼睛上抓摸,把泪水藏在了手心里。<br>那一双手已失去了往日的丰满,虽然离我那么远,我还是看到了他手背上面的青筋。<br>叔叔的脸比以前更黑更瘦了,头发也花白花白,看着他我都觉得他和我印象中的叔叔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叔叔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子,把原来身上的肉全部丢掉了,只留下个属于他的轮廓,让人看得似象非象,不由我在心里犯嘀咕,他真是我叔叔吗?<br>看着他我就忍不住溢出两行泪水来。<br>可是,叔叔的眼睛很快就让法官的提问夺去。<br>叔叔扬起头,像一个大姑娘一样,向法官羞羞地笑着,一脸的不自然。<br>他还是过去那样老实厚道,心地善良。<br>这一切仿佛都写在了他和善的眼睛里。<br>看着那一双离开我的眼睛,我就不由地想起了土地下户后,发生在叔叔家的一件事儿。<br>叔叔是个粗心人,春天村里打合同,他竟然连看也没看合同上面填写的数字对不对,便把合同拿回家去了,并且在这一年里,再没有看合同一眼。<br>他根本不知道合同上面的数字有问题,直到秋天,村里逼摧公粮,他才让刘山把合同拿过来,去看合同上写着该出公粮的数目。这一看叔叔和刘山都大吃了一惊,他们家不过种了七亩山地,全家四口人,除去四亩口粮田,还余三亩责任田,而这三亩责任田都是三类地,定产每亩只不过二百斤。而合同上却写着,他们家应上交640斤玉米,350斤谷子,20斤豆子,15斤油。<br>这是咋回事呢?叔叔傻眼了,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br>还是婶婶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去找找支书,看是不是他们搞错了。”<br>叔叔揣着合同来到支书家,把合同给了支书。<br>支书看过合同说:“没错呀。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一类地,按一类地定产,就应该出这个数。”<br>支书说没错,叔叔就没办法了,只得拿着合同往家里回来。<br>但叔叔心里还是直犯嘀咕,明明白白的三类地,咋分到他手就变成一类了。<br>叔叔想不明白,回到家后和刘山讨论。<br>刘山一听叔叔的话就冒火:“这不是欺负人了。”<br>叔叔听见这话就哆嗦,急忙说:“你低声点。”<br>叔叔越是这样,刘山兄弟的火气就越大,竟然操起一根镢柄要去找村干部拼命。<br>叔叔害怕刘山惹事,却说服不了他,只得给刘山跪下喊刘山:“你千万甭去给我招风惹事,我叫你爸,咱胳膊咋扭得过人家的大腿……”<br>到底刘山没能到村里找干部闹事。<br>后来叔叔虽然又找到了村里,会计他们也承认是他们搞错了,但这一年的合同却没法子改,只好将错就错。<br>会计说:“你今年先就这样交了粮,明年打合同的时候,再给你改过来。”<br>叔叔说:“今年多出的粮食怎么办?”<br>会计说,等他们研究研究再说。<br>却不知道他们研究没有。总之,以后再没提起过此事。<br>刘山每次想起这事来就很恼怒,但叔叔却安慰他:“过去就算了,吃亏人常在嘛。”<br>可今天,叔叔怎么就有了勇气,上法庭来替我说话了。<br>我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稀奇。 法官问了叔叔一些什么问题,我没注意。<br>我只看见法官叫他的时候,他急忙站了起来。<br>而他的身子却在急剧地颤抖。<br>成律师在他衣襟上揪一下,示意让他坐下,他却不敢,仍然老实巴结地站在那里,紧张得满头满脸冒汗。<br>他拘谨的样子让许多旁听的人感到可笑。<br>而他却很认真,说着结结巴巴的话,常常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br>但随着时间的深入,那么多的听者都静了下来,没有谁再嘲笑他了。<br>只有法官常常打断他不成句子的话说:“请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话题。”<br>他先是一愣,竟然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脑子一定短路了,想不起该怎么跟下说,那样子非常痛苦。<br>而他还是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直到法官提醒,他才记起刚才在说什么,继续说下去。<br>但他却越说越激动,竟然忍不住骂起人来。<br>他骂道:“他就是让那狗日的河南木匠给害成这样子了。”<br>这时候我才知道,他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讲彩花和河南木匠的事情。<br>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骂人家,那个河南木匠和我杀人有什么关系。<br>法官也许看见他太激动,请他坐下,让成律师代表叔叔作了回答。<br>接下来该公诉人呈述。<br>公诉人席上坐着我见过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检察官。在发言的时候,她特意看了成律师一眼,那目光带有挑衅的味道。<br>成律师却只是宽厚地淡淡一笑。<br>然后她又扭过头来特意瞟我了一眼,让人觉得那目光里似乎含有深仇大恨。<br>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和她有甚过结。<br>不过我觉得她的样子还算好看,身材也很苗条。<br>想着,她身上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黄皮皮,戴着那样一顶大盖帽,一定显得比现在的样子更可爱。<br>可她却穿着一身戎装,戴着那样一顶帽子,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她的眉目。<br>她扭过头去向法官讨好似的笑了一下,开始发言。<br>她说,自己作为一个代表社会说话的公诉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理解罪犯的亲属刚才所说过的话,他说被告“精神失常”,这是没有依据的,让人难以置信的说法。<br>并提请法官注意:“被告如果精神失常,那么,他是咋样委托律师做自己代言人的?律师是不是能够代表他。”<br>法庭响起一片笑声。<br>成律师要求发言,法官却没有准许。<br>女公诉人接着说,她认为,被告的代理人说被告“精神失常”,显然是为被告开脱罪名,想以此使其得到逃脱法律惩罚的目的。<br>而在她看来,被告不仅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而且他有着比一般人更冷静的心里素质。<br>成律师生气地打断公诉人的发言:“请法官注意公诉人的发言,在法庭上不应该假设,猜想。”<br>法官说:“公诉人注意,不要再说猜想方面的话。”<br>女公诉人笑了笑,说她刚才的猜想正是来源于她所掌握的依据。<br>第一、如果他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他杀人的目的就不可能那么明确,而他却杀死了一个与自己有仇恨的小偷,不是一个平白无故的人;<br>第二、在公安局的整个审讯过程中,他的表现很正常。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他恨社会,恨当官的,为只杀死一个小偷而遗憾,并表示,如果公安局能够放他出去,他还要多杀几个他所仇恨的人。<br>请法官注意,他为什么这样说呢?说明他对我们的社会极其不满,他以为自己的妻子跟人走了是社会的责任,是不平等的社会造成的,是当官不为民作主所造成的,这就是他仇恨社会的根源所在,也是构成他犯罪的根源所在。<br>而他的行为已经对社会和人民构成严重的威胁和损害。<br>请法官想一想,一个小偷,充其量还不是小偷小摸,其罪行能不能得到死刑。<br>而他却不由分说,把人家杀害了。<br>他为受害者的家庭带来了多么深重的灾难。<br>虽然受害者是个小偷,可小偷也是人,他还有六十多岁的父母,还有年仅二十多岁的妻子和只有六岁的女儿,他们都离不开他。<br>而被告却是那样残酷无情,心狠手辣,夺去了无依无靠老俩口的独生子,夺去了年轻妻子相依为命的丈夫,夺去了幼小无知少女的爸爸。<br>这一切都是法律所不能容忍的。<br>因此,我希望法律能够惩处罪犯,维护社会的安定。<br>女公诉人说完话后,还向法官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谢。” 现在该着成律师发言。<br>但他没有看我,只是向法官笑了笑,用几分看不起的目光扫了一眼女公诉人,开始了他的发言。<br>他说,首先他想说明,他这个被告代理并不是被告亲自委托,而是由法院指定,被告亲属委托,他本人身为律师的责任感支使,来为被告辩护。<br>这是符合法律要求的。<br>说到这里,成律师再次故意看女公诉人一眼。<br>接着说,如果公诉人连这么一点起码知识也不了解,不知道被告的代理人往往都是由其家属亲人委托的话,我以为最好还是先了解一下再发言,以免当堂出丑。<br>法庭被成律师再次逗笑。<br>女公诉人提出抗义。<br>法官却只是看了成律师一眼。<br>成律师很得意地笑着,继续说,被告是不是精神正常的人,并非他所创造,而是全社会的认同。如果说他说被告“精神失常”错了,那么,这个错误的责任并不在于他本人,而是全社会的舆论造成的。<br>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认为,大家都说被告精神不正常,他如果硬说他是正常人,其不是让人耻笑。<br>当然,为了证实被告精神正常不正常,他已经找到了依据。<br>其一、我到看守所找被告了解情况的时候,他知道我是他的辩护人后,竟然大发雷霆。<br>请法官注意,一个正常人,应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律师?难道说精神正常的人还有不想离开监狱,不想活着出去的人嘛。<br>其二、我曾请被告过去的情人到看守所探望,被告见到了她竟然说“他活得很好”,而且还说自己在里面“吃胖了”。<br>一个正常人难道说会感到监狱里的生活“很好”?还能够在监狱里“吃胖了”?<br>现在我想请被告的叔叔证实一下。<br>成律师问我叔叔说:“请你仔细看一看,你的侄儿是不是真的比以前胖了。”<br>叔叔慌忙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我,有点儿犹豫地说:“好像胖了点儿。”<br>成律师说:“不能说好像,应该肯定,到底胖了还是瘦了。”<br>叔叔低下头去,声音却很响亮地说:“胖了。”<br>法庭内立刻又响起一片笑声。<br>成律师更加得意地笑着:“事实证明被告确实精神不正常。”<br>这时候的成律师不仅是得意,而且显得趾高气扬了。<br>而他的发言还没划上句号,只不过是拉开了序幕,接着他又开始呈述我作案的原因了。<br>他说,在被告妻子还没有出走之前,无论是他们村里,还是单位,几乎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大家对被告评价很高,说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工作诚恳认真,而且勤奋好学。唯一的缺点就是思想内秀,不太肯说话,很少和大家在一起谈心。<br>成律师说,正是基于这种性格,他承受不了妻子跟人私奔的打击,精神错乱了。<br>妻子跟人跑了是一件悲痛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表示更多的悲痛,反而想的是打麻将,喝酒。作为一个正常人,大家想一想,有谁能够这样?这就是他精神不正常的最初表现。<br>也可以说,是他以后持刀杀人的基础。<br>但他之所以杀人,原因还不仅这些。还有他和那一位情人的生活变故的关系而引发。<br>他们曾在一起生活了近二个月。他们曾经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他很爱她,她也很爱她。而她向他提出结婚,要求他和他跑了的前妻离婚,他却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和背叛了自己的妻子离婚。<br>这是为什么呢?他的精神不正常。<br>一个精神不正常人的思想,是无法解释清楚的。<br>而作为一个正常人,谁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因此,她父亲出现了。在她父亲的逼迫下,他只得同意和前妻离婚,再一次组织新的家庭。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一次违背常规,竟然背过他们父女,到了女方娘家访问了老丈人的反对派,替别人写了一封检举信,把自己老丈人告到了纪律检查委员会。<br>可以说,这一切所为决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br>而他却这样做了。<br>又有谁能够把他的这些不正常的行为解释清楚。<br>现在让我们再看一看他杀人之前的情况。<br>他杀人之前曾在一个煤矿下了一月多煤窑。也就是在即将过年的时候,矿长知道了他的情况,把他开除了。<br>被开除的第二天,他便离开这一家煤矿。经同学刘铁拴介绍到晋城市大东沟镇一家煤矿找活干了。但他却不知道那个煤矿的地名,在大东沟下了车,竟然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往哪儿去。<br>他没法找到那个煤矿,而这时候又是年关,即使找到了该去的煤矿,人家是否会收留他?<br>他在大东沟镇停了一会儿,便搭上返回县城的客车。可是这辆客车太挤了,一直到我们县的北留镇,他才好容易挤到过道上,在自己的铺盖上坐下。<br>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睛看到了前面的一只手伸进了别人的布兜。<br>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他也许不会大惊小怪。而他却忍不住喊叫起来。几个小偷便向他扑过来,没头没脑就是一顿痛打。<br>他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是那样希望得到大家的帮助。<br>但无论他怎么求救,并没有谁来为他打抱不平。<br>相反,他的喊叫让几个小偷更加愤怒了,他们把他拉到了车门口,喊叫司机:“停车。”<br>客车停下后,几个小偷便将他推下车,他们跟着也跳下去。<br>客车随之开走。<br>而他的铺盖还在车上,他向客车喊叫着,并且追赶了几步,客车却再没有停,一股作气开走了。<br>这当儿,那几个小偷又向他扑过来,把他打倒在地。<br>他被他们打得半死,他们又把他身上的钱全部掏去了。<br>这时候的他,不仅是失去家庭、失去工作,而且身上分文没了。<br>等他清醒,从地上爬起来,他是多么希望得到人们的同情啊。<br>可他几次拦车,却没一个司机给他停,把他捎到城里。<br>后来他来到八角口镇,却被人们当作乞丐。<br>为了得到人们的同情,他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了围在身边的人们。<br>而他得到的却是嘲笑。<br>那天晚上,他回到了城里,他竟然莫名其妙来到了已经分手的情人门上。亲眼见证,过去的情人已经和别人订婚,再不能和他相好。<br>这一夜,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他,只好流浪街头。<br>只是,饥寒交加,他实在忍受不住,便想起了汽车站那儿摆小摊留在外面的铁筒炉子。他想到那里烤火,而那里已经有俩乞丐先去了。<br>看到了那俩乞丐,他心里何等悲惨。<br>他发疯一般离开了他们。<br>成律师有几分激动地说:“请想一想,作为一个正常人,面对如此恶劣的处境,自己会怎么办呢。而他却没有一丝自杀的念头。他所想的只是要报复社会。”<br>“因此,等他第二天在开福寺饭店看到那几个小偷大吃二喝,就再也忍不住怒火,进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向那几个小偷走去。”<br>“请法官注意,他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但他杀了人并不以为自己是犯罪,这说明了什么?”<br>因此,成律师要求法庭,在被告精神失常的情况下,造成的犯罪行为,应依照刑法某某条规定,实行保外就医。 年轻的女公诉人却再次提出反驳。<br>她说:“就被告代理人刚才所言,可谓出尔反尔,漏洞百出。让我们想一想,被告既然很爱他后来遇上的那个情人,为什么又不愿意与抛弃了自己的前妻离婚?这不是自相矛盾。而我认为,这一问题正好说明了被告的玩世不恭和不负责任。就像妻子出走之后他的表现,让人感到嫌恶和憎恨。”<br>“我认为他没有因为妻子走了难过,正好说明了他的不负责任和玩世不恭。他本应该得到人们的同情,可是,却拿妻子的出走不当一回事,还有心情喝酒,打麻将。可想他的灵魂是多么的肮脏丑陋。”<br>“我认为被告代理人以此说明被告精神失常没有科学依据,不能成立。”<br>公诉人的发言再次引起成律师抗义。<br>成律师说:“请法官注意,公诉人竟然使用了不卫生的语言攻击被告。我认为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br>法官只得向公诉人指出:“请注意用词。”<br>女公诉人的脸立刻红了。<br>但她还是那样顽强地继续说,她不能够承认被告精神有问题。<br>但是,给成律师那样干扰了一下之后,她的发言显然困难了许多。让人感到她毕竟年轻,根本不是秃了头顶的成律师的对手。<br>所以她下面的发言,再也没有引起更多的人注意。<br>大家却把目光投向秃了头顶的成律师,叽叽唔唔地交头接耳。<br>使得法庭秩序混乱一派。<br>我也感到这样站着半天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不由地低下了头。<br>法庭出现的激烈辩论使我忘记这是在为自己开庭。<br>我以前没有参加过类式的场面,没有想到,开庭竟然会是这样。<br>好像我自己已经不存在。<br>好像这里所辩论的问题与我没多大关系,而是女公诉人和成律师的事情。<br>有一阵子,我竟然觉得他们两个都很可笑,因为我不明白,他俩为啥要这样。<br>后来我才明白,无论他们谁战胜谁,都关系着他们未来的前途和吃饭问题。<br>他们把法庭当做了战场,一定要在这里拼一个你死我活。<br>这俩人可真有意思。<br>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被告,更说不上理解。<br>而他们却当着大庭广众为我而辩论,一个说我“精神失常”,一个却说我是正常人。<br>他们不过是拿我过去的一些事实猜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br>而我却做了他们辩论的牺牲品。<br>好像我是怎样一个人,全在于他们辩论,谁驳倒了对方,我就是谁所描绘的那样人。<br>一时间我再不是我了,被他们描绘成了两个不同于我的虚假形象。而这两个人不过是凭借了我的一些事实,并不能等同于我。<br>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出来的。<br>他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还在努力为他们的虚假形象自说其圆。<br>多么有意思的开庭,多么不可思议的开庭呵。<br>听着女公诉人有些嘟哝的声音,我都不由地厌烦了。<br>我真不知道他们的辩论于我有什么关系。<br>以后,我就不知道他们辩论了多久,谁胜谁输了。<br>我低下了头,竟然有些儿瞌睡。<br>我不由地将两手放在了前边的柜子上,将脸靠在上面。<br>后来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br>好一会儿,我的屁股上被人捅了一下,急忙睁开眼,才听到了法官在喊我:“请被告回答公诉人的提问。”我便愣愣地望着那个年轻的女公诉人。<br> 她说:“你知道杀人是要偿命嘛。”<br> “知道。”<br>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人。”<br> “因为我不愿意自杀。”<br> “我不是问你这个问题,”女公诉人生气地说,“我问你,既然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为什么还要杀人。难道你不想活了?”<br> “是的。”我向女公诉人点头笑了一下,“不想活了。”<br> “我真不明白。”女公诉人叫了起来。<br> 成律师却笑了:“提醒法官,一个正常人还有不想活了的嘛。”<br> “我认为被告所谓的‘精神不正常’是伪装的。”女公诉人气咻咻说,“我请求法官,在没有搞清楚被告‘精神’问题之前,最好通过科学鉴定。”<br> “被告你同意吗?”法官说。<br> “我反对法官直接提问被告。”成律师说,“因为他不能够回答法官所提问的问题。”<br> “那么,”法官说,“被告代理,你同意嘛。”<br> 成律师笑着答:“我当然没意见。”<br> 法官低下头和身边的俩个陪审员交换一下意见,抬起头来宣布:“今天开庭就到这里,休庭。”<br>接着,法官身边的一个陪审员站起来,宣读休庭之后的一些事项。<br>这时候人们已经站起来,不等陪审员宣读结束,便纷纷向门口走去。<br>而我却不知道,开庭审理了一个什么结果。只知道女公诉人和成律师辩论的焦点是被告是不是“疯子”,为证明这一问题,还要通过科学鉴定。<div>(未完待续)</div> 2021年12月4日作者徒步途经走马岭公园至滨河西路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