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被您带走的星期三》

慧💜心一笑

——献给我永远的老师、永远的朋友陶少华先生 作者：高春慧 　　像以往一样，我沏上一盏茶，与那芳茗缥缈和轻烟袅娜一起，静静等候您的到来——尽管我知道，您已经走远了；尽管我知道，您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尽管，今天依旧是星期三…… 整整三年了——三年前，我刚刚调到机关工作。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到我们办公室给一位同事的老父亲送报纸。那是您认为时下办得最好的两种报纸，内容真实而且文采飞扬。由于这两份报纸都是周刊，所以，我每周都能见到您；还由于这两份报纸都是在周二发行，所以，每次见到您的时候，都是星期三。 于是，星期三成了请柬。每个星期三，总会有一位头发一丝不乱、装束一尘不染、儒雅而庄重的老人如约而至出现在我办公室——并且，风雨无阻！您从不喝别人的茶，每次总是自己带茶叶来。您的到来，总能够让我的办公室里飘散着淡淡的茗香。 通过交谈，我知道您从前也是我们系统的同事，早些年退休了。您也知道我是一个极热爱读书的人。您非常喜欢爱读书的人，特别是年青人。从那时起，除了那位同事的父亲，我也和那两份您认为最好的报纸结了缘。您还经常送来自己认为最有意义的书籍和我共同分享——《歌德文集》《纪伯伦精品集》《瓦尔登湖》《傅雷家书》《傅雷谈美术》《梁衡散文》《泰戈尔诗集》《海德格尔——诗语言思》《人，诗意的栖居》、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您的字写得很好。您亲手抄了两首最喜欢的歌词送给我，其中有两段我和您一样喜欢，“总有一个心愿不能忘，总有一份热爱不能凉，总有一种激情常留在心上，要在瞬间释放”！“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转眼间鬓已成霜。留住所爱，留住所想，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写得多好啊！您说，这就是自己的心境。 您知道我过去是戏曲演员，您还知道至今我对这门专业都怀着深厚的情感，并且终生也不会释怀。端午节的时候您为我送来了别具一格的礼物——几个京剧脸谱拼成的、让我爱不释手的小荷包。要知道，过去只有父亲才会送我这样的礼物啊！ 您是慷慨的，又是不图任何回报的。您只希望能和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分享所有美的和好的一切。您说，这就是幸福。 后来，那位同事的父亲辞世了。而您依旧每个星期三来为我送报纸。于是，机关办公楼里每个星期三都会出现您儒雅而庄重的身影。您步履徐徐——风雨无阻！ 　　一位年近古稀，一个刚刚而立；一老一少，我们都坚持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我们都坚持用自己的心灵解读生活。每个星期三，我们都谈论着让人感到幸福而宁静的话题。我们都喜欢泰戈尔的《飞鸟集》，“静静地等候吧，我的心，不要扬起你的尘土，让世界自己循路向你走来”“上帝就是灵魂里永远在休息的情爱”“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里对你歌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我们都坚定地认为，使世界变得黑暗的错误和愚蠢，多半是不能使自己心灵安静的人酿成的；救人类不至灭亡的好事，多半是从深思沉静度过的生活中得来。喧腾是短命的绰号，平静是永恒的别名，真正的平静和自由都源于心灵，这世界既不能给予，也无法夺走。我们还认为，诗意是一种高度，更是一种深度，它属于精神的范畴，闪耀着灵性、哲学和美学的光芒，并因之建立了顽强的排他性，它所排除的是世俗的杂念和喧嚣的飞尘，本身因之而圣洁；诗意是纤尘不染的，它是一种境界，可意会却不可言传，轻轻抚摸它，会感觉非常写意，还能体悟出信仰的魅力；我们更认为，纯真和忧伤都意味着对灵魂的坚守，没有孩子般的纯真，对生活的思考和提炼就不会有敏锐的直觉与全身心地投入；没有老年的忧伤，精神世界里就没有愤怒与宽容地紧张冲突；只有缺乏信念和信仰的人，才会不断地乞求所谓的“理解”；真的勇士，即使带着沉重的枷锁也会纵情舞蹈、高声放歌。我们最热爱的音乐大师同是莫扎特，我们热爱他音乐中反映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心境。他说过一句十分著名的话：“心灵能使人变得高贵。我不是伯爵，但我的灵魂比许多伯爵高尚得多。”当莫扎特脱下权贵仆役的制服时，他说：“我的幸福刚刚开始。”我们都因此而更加敬仰这位音乐天才。我们还觉得，一个人如果愿意献身于艺术并希望从中获得真正的幸福，就必须有落花无语、润物无声、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品格。我们都是持着同样方式生活的人，坚守自己的生活信念和生活方式，简单、自然、恬淡，不强求、不逃避、不奢望，平静从容地接受喜欢和不喜欢的一切…… 　　时代进步了，让我们进步了许多；时代进步了，也让我们退化了许多。您始终都期待能够喝到没有被污染过的水，期待能够呼吸到没有被污染的空气，您更期待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没有被污染过的心灵。您说，这就是自己的希望和梦想。 三年，像空山中的春水，像指缝间的细沙，静静流去。在滚滚红尘和茫茫人海中，和您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星期三，都是我心灵的世外桃源。 隐隐有风声传来，说您今生并没有什么建树，还说您简直接近于迂腐和执拗。我非常清楚，那不过是一些已经没有梦的人，对依旧有梦的人地攻击而已！对于这些，我向来是不予理睬的。我一直都鄙视那些丢弃了纯真和梦想去拥抱所谓“建树”的人。在这三年时间里，他们何曾给过我片刻宁静和一丝安慰？他们又何曾给过我一天美好？他们可以嘲笑您的坚守、执着和高贵，他们甚至可以无休止地试着去遗忘，试着去放弃。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当营造了一个又一个醒来无凭的梦之后，当两手空空从梦中醒来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晚景的凄凉。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梦，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梦”，就算知道，他们追逐的也不过是个噩梦！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必须放弃的，有许多人是必须遗忘的；而这世上也的的确确有许多事情是无法放弃的，有许多人是永远也无法遗忘的——我早已把那些所谓的“建树”看得像噩梦一样！而后，我还要大声告诉那隐隐的风声——您就是我永远的老师，就是我永远的朋友！ 　　我们的选择，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我们的选择！去年深秋，当我和与生俱来的梦想一起，从早已厌倦的人声鼎沸和喧嚣繁华中抽身出来之后，当我义无返顾地选择勇敢坚强地面对一切之后，当我断然决定从另一扇窗口看世界之后，您在那个星期三如约而至来到我的身边。您问，是不是因为受到您的影响，我才这样做。我说，不认识您，我依旧会这样做；认识您，我更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我问您，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您说，你正在享受自己争取到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和自由；您还说，其实，任何人的梦想在没有实现之前，都会显得有些可笑，但决不要因此而放弃自己的梦想，并且，我们也永远不会嘲笑有梦想的人。 　　天知道我有多么的感激您！我感激您在过去的日子里送来的宁静和美好，感激您在风雨中送来的理解和支持，更感激您对我选择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献上的祝福；还有，就是这来自心底深处的有光又有热的关怀。 只要历尽沧桑之后保有天真，只要铅华落尽之后依旧纯洁，未来，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那天，我把自己写的散文给您看了，您说写得很好。您还说只要我坚持下去，前路就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好。由于在文章中我提到了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您说，过几天也要到宁安自己童年长大的地方看看。您还送给我一支英雄牌金笔，希望我用它写出更好的文章。临走的时候，您说非常喜欢诗人食指写的一首叫《相信未来》的诗，特别是：“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这两段，您尤其喜欢，可一直也没找到。您要我一定想办法帮您找到，下一个星期三，您会来取的。我送您上了电梯，像往常一样，您朝我挥一挥手说，下星期三见——这就是在您有生的日子里，我们最后一次相约！ 第二天，我从电脑上找到了食指的《相信未来》，然后，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等着下一个星期三…… 我记得很清楚，听说您走的那天，是旧历十一月十六。那天是我生日。您在我生日的前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也是星期三。 　　您走得太突然，甚至不曾来得及告诉我，没有您的星期三，我该如何过……今后，还有谁会像您一样为我抄那么好的歌词？还有谁会像您一样在端午节为我送那么美的小荷包？还有谁会像您一样理解我、支持我、为我的选择献上祝福、为我送上那来自心底深处的、有光又有热的关怀？还会有谁和我一起度过美好而宁静的星期三？ 听说您走的消息，母亲哭了，她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送报纸了。其实，这三年里她一次也没见过您，可是她知道一直有一位老人在每个星期三，为她的女儿送来宁静、送来美好、送来安慰、送来祝福——风雨无阻！ 我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我们一老一少这样，一直用心守护一个关于星期三的约定呢？我坚信，一定会有的，那就让我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共同为他们祈祷吧——守住了约定，就是守住了美好，守住了祝福，守住了憧憬。拥有一颗愿意守护的心，这个世界就会充满您所期待的纯真。 那天，很多人都去为您送行了。身边的人告诉我，别哭，否则您会走不成——真是这样吗？那我情愿一直哭下去，这样您就走不成了！可是无论我怎样用哭声呼唤您，这次，您再不会回来了——您阖着双眼，静静躺在那里。我知道，您已经在心中为自己“留住所爱，留住所想，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为您致悼词的老师说得真好，他说您将在天堂里获得永生。我坚信，像您这样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灵魂一定会升到天堂。 　　陶少华先生——我永远的老师，永远的朋友，请您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星期三的约定啊！只要我像您一样，永远保有心灵的圣洁和纯真，终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国相遇。 其实，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一直坚信所有童话和传说都是真的！《安徒生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定在临死前看到天堂里的奶奶，才幸福地和奶奶一起去了天堂。正因为有了和您在天堂的约定，死亡从今天开始变得不再黑暗，不再恐怖，而是充满温馨和关怀——死，也因为这来自天堂的约定和温馨与关怀，而真正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您走了，和我们的星期三一起，永远地走了。从今以后，别人在这个世上的一星期依旧是七天，而我，只剩下六天了。 我的星期三，在这个没有雪的冬天，被您带去天堂了…… 　　（创作于2007年1月，曾发表于2007年3月2日《牡丹江晨报》“逝者”专栏。） 作者简介：高春慧，牡丹江市群众艺术馆副馆长，研究馆员，黑龙江省高级职称专家评委，牡丹江市第六批优秀中青年专家，牡丹江市群众文化学科带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