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耕牛时代”渐行渐远,谨以此文记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1980年至2007年,近三十年的漫漫时光,我的家人与耕地水牛,既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也是相濡以沫的战友,更是生活和生命历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提笔写下这些文字,是要把快成为文物名称的“耕牛”二字记之。</span></p> 断尾牛🐮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1980年冬,家庭联产承包制正式开始的这个冬天,在分田到户的同时,生产队把所有农资、农具都按每个家庭成员的劳力大小、前一年家庭挣到的工分进行合分排队,然后再分等级、分组抓阄的方式入驻每个家庭。因为昔时爸爸既是走家串户的木匠,又在大队的车木厂做工,几乎没有务农,只有妈妈一个劳力,论资排辈,我家几乎是整个生产队的垫底户。为此,那头断了尾巴的水牛,便成了四个资历差不多农户的共同家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记得刚分到这头牛时,妈妈总是唉声叹气,因这牛在生产队里名声狼藉:犟脾气、好自由,一离开牛栏,撒腿就跑,牛鼻子上的绳子,只是个摆设,好不容易追回来,它也不合群,不吃田梗上的草,直冲冲地往前赶,哪个放牛娃都不愿意放它。最最重要的是,耕田新手根本驾驭不了它,每每把牛枷套在它肩上开始劳作时,它立马变得焦躁起来,扬起前蹄,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摇来摆去,直到牛枷掉下。它的犟脾气,每次都是在老农鞭子伺候下,才得以消停并开始拉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但田地已经分到家,只有它才能帮我们把地犁好。为此,说爸爸“爱牛如子”毫不夸张。爸爸是木匠,那个冬天,他首先把分到的牛栏进行了大修,加密了栏板,把牛栏内的地用黄泥整平、压实,然后铺上厚厚的稻草。有了安乐窝后,爸爸对耕牛的饲养、照顾无微不至。冬天少有鲜草料,一轮到我家放牛的时间,爸爸每天清晨都要牵它去吃大茅,直到早饭时,才回家。如果是我们这些子女去放牛,是不允许没到早饭时间点就回家的,即使回家,他都要跑到牛身边,看看牛两边后腰处的凹处是不是还在,来判断我们放牛的用心度,一旦牛肚没有平牛背,迎来的就是爸爸的呵斥,或是毒打。一番折腾后,又是及时补上稻草给它吃。他还经常向妈妈发出埋怨,哪个东家没把牛吃饱,哪个东家昨晚没添稻草,牛栏里湿漉漉的。遇上雪天,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煮上米饭拌上米糠,把水牛喂得饱饱的才放心。只要天一放晴,父亲就将耕牛从牛栏中牵出,拴在避风向阳处晒太阳,用自己亲手制作的“牛篦子”,从头至尾为它梳理皮毛,去除牛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到了开春之时,那头断尾巴的水牛,毛色从干枯、发黄变得发黑发亮,牛的整个身子变大了一圈,走起路来,踏实有力,稳霸了不少。开犁后,水牛并没有因为爸爸一个冬的厚待而变得驯服乖巧。起初,它一上枷,依然故技重演不肯就范,可在大是大非面前,爸爸毫不含糊,和水牛杠上了,操起精心取好的,柔软度够劲,修得光滑无刺的竹子就打。牛吃痛后,不按耕田的路线狂奔,溅起的泥水瞬间把爸爸裹成了泥人,但爸爸比它还犟,死死拽住牛绳不放,与它斗起法来,牛儿其实聪明得很,看斗不过,只好乖乖耙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当然,累的时候,它也一个身子利落地躺在田中甩着断尾巴罢工,此时的爸爸不再斥责它,心疼地撤下牛枷,吆喝久立在田梗上的我,侍候着一牛一人:爸爸抽一斗旱烟,我递过白糖米汤冲蛋花或绿豆煮稀饭;而牛大吃大喝着我们拌好的辅食。遇到田面广,工作量大的情况,爸爸还会停下劳作,让我或姐妹们牵着牛在附近的田梗上吃嫩草进行体力补给。因为牛只有半截尾,他还不忘交待我们帮牛赶蝇虫。等日落,工作完成时,我们做子女的是不能回家的,还需要继续牵着它在田间地头迂回,耐心地等疲累的水牛吃吃喝喝。只有等幕色四合,我们才小心翼翼地牵着它,溜回去。当然,对于这一切,我从没半句怨言,每每看到牛儿挨打受累时,会异常心酸,常想:幸好我不是牛,多可怜,做这么重的活,还要挨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过了春耕之际,水牛的春天来了。我常被分到放牛的任务,无论是刮风下雨,清晨与下午,大都跟着小伙伴们翻山趟河才能到的临水滩上放牛。那远离村子的河滩,在清凌凌的河水的滋养下,细腻的软沙上覆满了绿莹莹的草,夹杂着的各色小花,还有东一个西一个的鹅卵石,远远望去,如绸缎般舒展而柔美。在此境界中,牛暂且忘记了春天的故事,无忧无虑地漫步、恣意地滚浆、打斗争地盘,吃饱后的假寐。而我们这些放牛娃,也有自己的乐子或顺带的任务:打猪草,但不是规规矩矩的那种,而是打着打着,就把各自的劳动果实聚在一起,用打猪草的刀打窝、扔飞镖挣猪草的游戏;有时,下到河里摸螺丝捉鱼虾,或是找个急水处,用石头垒起小河道,拿着竹筛,静等逆流而上的小银鱼;当然,两个时段是有大把的时间,让我们以各种游戏挥霍掉,那种单纯、快乐、恣意的时光,那遥远的回忆,仿佛是一道照亮我们生活的五彩的光,温暖抚慰日渐麻木不仁的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到了夏秋二季稻下播的农忙时节,断尾牛与我们这家人已经是同一战线上的老友了,它的劳动时间更长、强度更大。此时明明到处都有青草,但爸爸还是会把米饭拌糠做成的饲料为耕牛增加营养,而他们间的配合也日渐默契,在犁田耙地时,爸爸手中的牛鞭,虽常在半空中甩得咻咻作响,但大都以吓唬为主,除非“牛脾气”异常发作,极少真的抽打在牛身上;当爸爸对牛进行言语呵斥时,牛会像一时犯错的孩子,直勾下自己的头,似乎在向主人表达深深的歉意;当父亲在树荫下为耕牛梳理皮毛,耕牛会翘起牛尾、抬起牛腿主动予以配合。还会抖动牛耳、眯起牛眼,作出一副惬意无比的模样;当肩部被木枷勒得血淋淋时,它再也不发脾气,坚持完成任务为止。一头庞然大物如此有灵性,让我们更生怜爱之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这头牛在我家尽心尽力服务了两年,第三年春天某个清寒的早上,爸爸发现健壮的它,没和深爱着它的主人们作最后道别,死在牛栏里。它死后,我不敢去看,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猜测它死去的原因,大概是吃到了红花草里的斑蝥胀死的。后来,它被拉到河边剥皮拆骨变成肉食动物,最终每个乡民主动地你家一斤,我家两斤,把牛肉买回家去,默默地支助着这四个失去重要劳动工具的家庭。那个春天,耕牛没了,眼看春播春种的时节就要到了,父母仿佛丢了魂魄似的,神不守舍、茶饭不思。多少个白天,看见父母焦灼的神情;多少个深夜里听到他们的叹息。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提吊着的心久久放不下。</span></p> 红毛牛🐮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后来,四家人好不容易凑了一笔钱,买来了一头全身红毛的老水牛应急。这牛一看就是另类,模样、神情如街上游逛的不羁浪荡仔,不然,原主人怎么舍得在农忙前把它卖掉呢?于是,与第二头牛的缘分又开始了。牛的工作不想赘述,爸爸对牛的关爱更胜一筹。而想起我与它的故事,倒是有些哑然失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那时应该是三四月份的样子,清早,与五六个小伙伴们相约放牛去,那几个男孩早已习惯把牛牵出牛栏,就马上跳上牛背,骑着它,雄赳赳、气昂昂地急走在田间小路上。以往,只有我一个女孩子,老老实实地跟在牛后面追赶着前方的队伍。就在这个清早,我特别想试一试,骑牛的神气。于是,在牛赶出栏后,我伺机站在路边高处,一把跨上了红毛牛的背上。好家伙,它会愿意乖乖驮我吗?我太高估自己的威力了,只见它四蹄腾空跳跃着、奔跑着,想把我甩下的意图非常明显。我惊叫着,求助着,可谁也帮不上忙;在这危急关头,我大脑高速运转:对!抓住缰绳,千万别松手,脚夹住牛身,尽量趴在它身上,不然惨了!牛见第一招不奏效,立刻来第二招,它突然从小路上扭身钻进路旁的竹林中,企图让密密的竹阵把我挂下来。唉,命真大,我竟然顽强地顶住了这路程不长的武器的攻击,完好、顺利从竹林阵中穿越。好吧,最后牛气急败坏地蹿入满是水洋花的深水池塘中,游荡起来。只是水中游倒好,满脑是战术的红毛牛,放了个大招,直接把我败下阵来——它游到塘中央,把自己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我也就这样彻底离开了它的背,在水中浮浮沉沉,大喊救命。好在四周田里都是四队的农民在田里劳作,好心人把又冷又怕的我捞出了水面。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骑过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当然,在与它相处的时候,还有件奇事,至今不解,有次清早,我没跟上伙伴一起放牛,就把它牵到屋后的菜园埂上吃草,它一直埋头卷吃着,天生爱唱无名小曲的我,“哼唧哼唧”地唱着自创的歌,越唱越得劲。正当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编唱能力,陶醉自己的歌声中时,红毛牛冷不丁地用牛角狠狠顶向我,眼光有点阴辣,吓我一跳!第一次顶,以为它是赶虫子,我不以为然地打算接着唱,可没等我唱完一句,它毫不犹豫地又顶第二回。此时,才知道,是我的歌声惊扰了它吃草的清静,它不喜欢聒噪。常有言,对牛弹琴,指无论你说什么,牛都不能领会,可这家伙,它完全能表现自己愤怒的内心,真可怕!后来的十来年,我放过不同的牛,也试过唱着歌,看看是不是会激怒正酣吃的牛儿,其它牛都没有表现那独特的一面。(情节没有半点虚构哟!)</span></p> 幼仔牛🐮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那头红毛牛,在我家也只是生活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接连两头牛与我们的缘分如此浅薄,给父母的打击很大,他们快对养牛失去信心。只好在别人家耕牛有空时,插空租了半年牛力,可牛借出来后,牛的主人又怕你把牛用得太急太狠,在交接时,很是勉强。就因诸多的不便,爸妈决定只与邱姓的邻居两家人共买一头出生不到一年的牛犊子。从那年秋季起,像抚养婴儿一样,细心照料着它长大,手把手教它犁田耕地。从此,那头婴儿牛,在我们两家扎下了根,它如两家的一份子,受到无尽的宠溺,也为我们虽贫寒却平静的生活立下了“汗牛”功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牛是农家人最贴心的动物,你策之、鞭之,它无怨无恨,你瞧,明明劳作的时候累瘫,但卸下枷时,它又能安然地吃睡。牛与人相处久后,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会滋生并沁入骨髓。牛儿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并不受我们主观意识决定,来之好好待它,去之惋之痛之,但我们无法停住生活的脚步,依然得迎来送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 笔调残酷、字字戳心的作家余华在著作《活着》的结尾,以孤独的福贵买下了待宰的老牛陪伴余生收口全书,初读不知其深意,但深究细想,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人得找到活着的勇气,然后勇敢地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夏姐,今天是南城小年。冬寒渐渐,年味暖暖!岁月沧桑韶华,回忆轻抚心弦。小年快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