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眼又到了送灶爷的日子。一大早,在母亲的一声声催促中开始一年中最最彻底的大扫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把一块晴纶大方巾严严实实地裹在头上,以免我的大长辫子落满灰尘。从仓房墙角里找出立了一整年的长竹竿,绑上一把新笤帚,从上房扫起,把椽把檩子、墙角旮旯里,相框镜框后的尘土都仔仔细细地清扫一遍,那些隐藏了一整年的蛛丝马迹随着笤帚划出的抛物线,彻底结束了他们的阴谋诡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房顶最难扫,在没有口罩、眼镜的条件下,我使劲憋住气,侧着身子挥舞着竹竿,尽可能不让灰尘迷了眼、呛了鼻。新房用大白纸糊了顶棚,扫起来像牛皮鼓一样咚咚作响,一不小心就会戳一个大窟窿。姐姐住房的顶棚,是用最流行的闪闪发光的彩塑纸编织的,扫起来哗啦哗啦地响,整个房顶荡秋千似的晃个不停。糊墙的旧报纸也在这一天完成了他们的神圣使命,一张张剥落下来,塞在茅草堆旁等待一根火柴成就他们物尽其用的超级价值。最该小心翼翼的是字画,自记事起,正屋一直挂着一幅很大的中堂,画上的老寿星慈眉善目,手里的仙桃硕大无比,左右对联上写着“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我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拂去字画两面的灰尘,满心虔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家里没有几件值钱家具:炕台上两只红漆的大木箱,中堂处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立着的高低柜是请村里的老木匠打的,最洋气的是两把木扶手、高靠背的单人沙发,必得先搬到院子里,等房内的全部清洁工作做好后再搬进去。扫完高处扫低处,平时视而不见的墙缝也需和点新泥添堵上。需要注意的还有南北房房檐下的两个燕子窝。母亲说,有燕子落户的人家必定幸福安康,我似信非信,常常盼着燕子们早早从我不知道的南方飞回来,燕信至,仿佛自己那些无知的愿望也会实现似的。里里外外,不大的几间土坯房硬生生扫了一大上午,细黄土也装了一大簸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扫房完毕,把窗门、窗扇一个个卸下来,用热水一一擦洗干净。历经一整年的人间烟火就消融在一盆盆黑水中,木窗自己也被这久违的本色所吸引,隔着黑乎乎的炕眼门在冬阳下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揭下炕席清理完炕土,就准备做搅团。老人们说:“搅团要好,搅上百搅。”也有人说:“搅团要黏,屁股抡圆。”总之,搅团的全部灵魂都在这一个“搅”字上。当然,火候的掌握也是一门学问,我那时最引以为荣的“技术”就是烧火,一碗筋道耐嚼,滑溜爽口的搅团离不开对火候的精准把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水烧至半开,母亲一边慢慢均匀地撒入荞麦面,一边拿擀面杖沿一个方向不停地用力搅。面粉从母亲皲裂的指缝间洋洋洒洒,锅里的面浆由稀变稠,搅动的难度随之增加,快搅、慢搅、大圈搅,小圈搅,擀面杖在母亲的手里不停变换着节奏,我也跟着母亲的提醒添柴减柴。风箱吧嗒吧嗒地唱着,擀面杖咕咕地从锅底滑到锅边,等到搅成“团”的时候,撤去大火,改用麦秸火慢烧细熬,边熬边搅。约莫个把小时,揭去锅盖,锅里的搅团粘稠泛泡,看上去有一点点透明,就可以出锅了。村里人说媳妇贤不贤惠,就看搅团搅的好不好,我很是赞同这种说法,母亲一生善良,做事也很有耐心,这种耐心不仅搅出了劲道的搅团,而且,搅出了生活的哲理和人生的智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锅后,母亲让我重新把火烧起来,往锅里滴一点儿胡麻油,原先粘在锅底的那层面糊,摇身变成一张焦黄焦黄的大锅巴,嚼着嘎嘣脆。洗净锅,母亲切一根蒜苗,撒在热油里,厨房里顿时香气扑鼻,再扔进一把洋芋丝和胡萝卜丝,翻炒几下,倒入几碗水。锅开后,撒入事先淘洗干净的地软,滴进一股自家酿的新醋。用筷子把晾得刚刚好的搅团夹进这一碗酸汤里,一口搅团一口汤地吃着喝着,幸福感爆棚。不过,这美味的搅团不能一口气全吃光,老规矩讲究剩下一块儿,用牛皮纸包着放在大门框上,寓意年年有余。</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碗酸汤搅团下肚,除旧的活也差不多干完了,接着就是迎新。首先是糊墙,条件好的用厚白纸糊,整间房白白净净,瞬间敞亮不少。多数人家是用旧报纸糊,而且这报纸也是早早向“公家人”事先预订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糊墙的难度不亚于扫房。制作适合糊墙的浆糊也出自母亲之手,母亲叫“打浆子”,凭着多年的经验和技巧,母亲按一定比例把白面粉撒进清水里,边撒边搅动,调成均匀而没有疙瘩的面汁,然后再将面汁倒入锅中,慢火收汁,边收边搅,掌握浓度,等到能拉起丝,黏度适中就算打成了。浆子不能太稠,也不能太清。太稠,不利于大面积涂刷,还容易将墙纸拉皱;太清,缺乏粘性,糊到墙上的纸等干了之后会与墙面分离并掉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用报纸糊完整面墙后,就糊墙围。墙围纸是从集市上买的,花花绿绿,类型繁多。糊的方法和糊报纸一样。浆糊先刷在墙上还是纸上,得依墙面尺寸和平整程度决定,一个人较难完成。在母亲的反复指导下,我学会了较好的刷浆技术,三下五除二就刷好了,母亲轻轻把刷满浆子的纸提起来,提到需要的位置后,先用食指与拇指将纸的最上边贴到墙上,同时用中指和无名指把纸的下半部分撑起,保证不能与墙面粘连,再轻轻将纸垂下来,最后用一把细软的新笤帚一点点均匀地刷下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糊窗纸更具挑战性,多数都是外公一个人完成,我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用一些漂亮的窗花把那些黑黢黢的方格格拼接成一幅诗情画意的窗。花鸟鱼虫在那一扇小窗上以一种特殊的灵性,昭示着吉祥如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后一道工序是贴年画。年画的内容完全依据主人的个人喜好,当年新娶的媳妇屋里,多半贴着《年年有余》,画上的孩子憨态可掬地抱着一条红鲤鱼,看着就让人感到幸福无比。其他房间比较随意,有《白蛇传》这样的故事插图,有《红楼梦》这样的名著人物插图,也有著名景点的风景插图,还有《小兵张嘎》这样的大幅连环画。每一张年画,在完成装点喜庆气氛的同时,也是不可多得的教材,我可以在整整一年时间里望着那些画进行天马行空地想象,在千奇百怪的猜测里迎来又一个小年的来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送灶爷是神圣的,讲究颇多。外公说:“不得在灶前讲怪话、发牢骚、哭泣;不得在灶前吐唾沫;不得在灶前披头散发;不得将污脏物送入灶内燃烧……”想起自己曾经违反的这些禁忌,我竟信以为真,不免心生敬畏,这种敬畏感随着我的成长渐渐变成了一种行为规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送灶爷,多在黄昏入夜之时举行。先到灶房,敬香、供上香茶、糖瓜。敬献完香茶后,将神像揭下,在灶膛里点着,行礼叩拜,灶爷带着主人家“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的美好夙愿在一阵阵鞭炮声中上天汇报工作去了,送灶仪式也就完成了,只到除夕夜再把灶爷接回来。至于灶爷是否领情,是否“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就不得而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年,悄悄拉开春节的序幕。经过一番精心地除旧迎新,家家户户准备年货,年味随着大红灯笼的升起越来越浓。此刻,村头巷尾,炮声连连,灶王爷嚼着糖瓜赶往上天。希望世间的美好和愁苦能不偏不倚,不要让善良的人命运多舛,也不让努力拼搏的人收获失望,所有深情都不被辜负,所有卑微的梦想都能如愿以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