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最后的离别</p><p class="ql-block"> 纤夫</p><p class="ql-block">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毁灭,而是換个地方。 一一西塞罗</p><p class="ql-block"> 外婆信佛,看到别人家里死了人,家属哭天喊地,好不惨伤。她便嘱咐我,人死的时候,他看不到,闻不到,但是能听得。在最后的时刻,他会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样不好,他会走得很难过,很难舍,很难走。我一直记着外婆的嘱咐。</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元月4日,我敬爱的外婆因为突发心脏病走了。那时候没有出租车,从我工作单位到武昌的家,起码需要1个多小时才能到家。我记得那天回家非常不顺,花了2个半小时才到家。我是外婆养大的。只有6个月的我,就没有了父母的呵护。外婆每天除了用米糊糊喂我,只要有时间,便抱着我沿街找寻喂奶的妇人,求人家能给我喂几口奶水。想着外婆养育我的种种艰辛,一路上泪水象决了堤的江水汹涌而出。不管不顾路人好奇的目光,流泪,哽咽,抽泣…</p><p class="ql-block"> 甚至,当我拼命跑上墩船时,那渡船亳不留情地按时按点离岸而去。想到还要等二十分钟,才有下一趟渡船渡我过江,绝望的我望着涛涛江水顿足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终于看到我家的房子了!想起外婆对我的嘱咐,我在屋外擦干净眼泪,整理好蓬乱的头发,慢慢走进屋里,跪在灵床前,附在外婆的耳边,轻轻地说:“阿婆,我回了。”就象小时候放学回家一样,扒在外婆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外婆耳背,从小我就不喜欢别人对她很大声音讲话,我认为是极不尊敬她。</p><p class="ql-block"> 我跪在灵床边,扒在外婆的耳边,不停地、反复地对外婆解释我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家送她老人家。我坚信外婆在等我,坚信外婆能听到我的诉说。对,她一直在耐心而认真地听我说。就这样,我跪在那里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谁都不敢也不忍心阻止我拉开我。</p><p class="ql-block"> 小姨过来提醒我:“阿婆还没換衣服”</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发现她老人家还穿着平时的衣服。当母亲捧出外婆的寿衣,我想起第一次看见这套衣服的情景。也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受活人对死亡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六月六,龙晒衣。农历六月,骄阳似火。我躲在屋里一边看书,一边摇着大蒲扇。骄阳下外婆在晾晒她的寿衣。寿装的布料不过是普通的黑色上衣,但是没有扣子;裤子也是黑色的布料,没有裤带,据说是“过去”的人,衣服是不能有扣子和带子,那样会影响他(她)投胎。 此刻,外婆的神情显得那么陶醉。我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不让我们哭着送她。死亡其实是生命中的过程,是生人送别亡人的一个仪式。</p><p class="ql-block"> 我敬爱的外婆对人的生与死有着超前的睿智,她明白死亡是不讲情面的伴侣,最大特点就是猝不及防,更很少发布精确的预告。死亡必定是在某一个不可知的时辰,与我们正面相撞,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改变不了。 我开始为我的一路哭泣感到惭愧。 </p><p class="ql-block"> 我准备給外婆擦洗身子。小姨告诉我,外婆好像知道她大限已到,头一天已经洗澡,洗头,修脚,裹脚。是的,她老人家不止一次的说过,“要走就干干净净的走。不要麻烦后人。”我还是执意打来一盆热水,将外婆的寿衣一件一件贴身揣进我的怀里。 就象小时候每次给我洗澡一样,外婆一定要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了内衣,才让我穿上,至今想起来鼻子还是酸酸的。外婆啊,从襁褓到十岁上,您给我捂了多少次内衣?今天您要走了,就让我给您捂一次吧。</p><p class="ql-block"> 小姨告诉我,外婆的眼晴怎么抹也闭不严,总有一条缝。外婆身体有些僵硬,任谁都脱不下她的衣袖……</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外婆在等我!</p><p class="ql-block"> 我轻轻地打散外婆的头发,精心地给她梳了一个她平时喜欢的发型。抹了老人家喜欢的桂花香型的头油来定型。然后,用檀香皂洗了脸(那时侯还没有洗面奶),并用百雀羚香香抹脸。一边做着这些,一边继续跟她老人家拉着家常:阿婆,您放心走,您的重孫己经上幼儿园了…我也很好,从来没生过病…工作也好,钱也够花。阿婆,到了那边一定找到嫁爹,俩个人有个伴。您不许欺负他哦!”真神奇,做完这些,外婆的双眼很安祥地闭上了。记不得是谁在一旁感叹:唉!刘家阿婆还是最喜欢她的孫女!</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我把外婆的身子侧过一边。“阿婆,你现在头上脸上香香的,舒服吧?我现在要给您家擦洗身子,你要乖乖的哟!”一边说一边给老人家仔细地擦洗干净身子,从怀里抽出用我的体温捂热的寿衣,以最快的速度给她老人家换上寿衣。"阿婆,衣服冰不冰?都怪我,只顾和您家说话,忘了给您家捂衣服。时间捂短了,对不起!”一边说一边给外婆擦洗另一侧身体。其实,外婆的身体并不僵硬,整个擦洗更衣的过程,外婆就象一个熟睡的孩子,听话、顺从、安祥,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当然,这与我利用护理知识进行操作也有很大关系。</p><p class="ql-block"> 回想与外婆的离别,让我笫一次感悟到生命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人生诸多的痛苦与忧愁,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死亡给了我们一个不由分说的倒计时,无论你此刻多么精力超群,时间之囊里的水,都在一去不复返地失落着,储备越来越少。 让人想起死亡二字就有此害怕,有些恐惧。但是,我敬爱的外婆,她以自身教给我死亡的过程和艺术。面对死亡我不再惧怕。我想起苏格拉底对死亡的独白:我不再希望,我不再惧怕,我自由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