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灶 崔存文

崔存文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三,在我的家乡一带,俗称“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是要祭灶的。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我至今还能记起娘和父亲祭灶时虔诚样子。</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腊月二十三,天刚黑,娘操着浓重的陇南腔,满村喊着我的小名,嚷嚷着要我回家。进了家门,厨房灶台、厨具已被娘收拾得干干净净,台案上放着三个饦饦馍,旁边还放一匹用秫秸扎制的“马”,“马”前备一碟“草料”。问娘,今晚有事吗?娘知道我年少不懂事,说,今天男孩要和大人一同祭灶王爷。我问娘,怎么还有草“马”。娘说,那是备灶王爷启程时骑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父亲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农具,用笤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转身走回房内。娘对父亲说,今晚祭灶呢。父亲看了娘一眼,没接话,和娘进了厨房。她们面对锅台上的灶王爷像,双手合十,嘴里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娘用手把在锅台上贴了一年的灶王像“请”下来,放在桌案正中,摆上香、蜡烛和供品。父亲在点燃了三柱香后,回头看了看我。我明白父亲的意思,知道父亲和娘开始祭灶了。娘让我围绕桌案诵唱她教给我的歌谣——</p><p class="ql-block"> 灶王爷,本姓张,</p><p class="ql-block"> 骑着马,挎着筐。</p><p class="ql-block"> 秫秸草料备停当,</p><p class="ql-block"> 恭送你老回天上。</p><p class="ql-block"> 人间好事要多说,</p><p class="ql-block"> 三十下界降吉祥。</p><p class="ql-block"> 诵唱完,娘就按着我的肩膀,跪倒在父亲身边,父亲照旧念叨一些吉利的话,祈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叩首平身,父亲遂将灶王爷像、秫秸扎制的“马”和“草料”一同在地上焚烧。</p><p class="ql-block"> 风从窗户间的缝隙里吹了进来,将浅淡的烟雾扭成麻花状,一缕缕飘去。娘看见地上的刚焚烧过烟灰,一片片很有形状,说,可好了,明年咱们有啥吃了。娘相信命,外婆早年给她说,成形的烟灰,是吉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祭完灶王爷,我想溜回房间卷纸炮去。娘看我起来,说,心不诚,要我重来。我小孩犟不过大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娘笑了,说,娃懂事了。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不知灶王爷到底是什么人?想问娘又不敢说。到了上学年龄,我在村中祠堂,听村中的长辈讲有关灶王爷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好多年前,有个穷困潦倒的单身汉张单,娶妻丁香,丁香孝顺公婆,家境渐富。后来,张单外出经商发了财,移情妓女海棠,便回家休了丁香。海棠好吃懒做,失火烧光了家产,丢下张单改嫁了。张单生活无着落只好沿街乞讨。腊月二十三这天,他到丁香家讨饭,被丁香认出,他羞愧难当,一头钻进火焰熊熊的灶中焚化成烟,穿囱而走。玉皇大帝得知后,怜其与自己是本家,又见他尚有羞愧之心,便封他做了灶王,下派到家家户户当上了“督使。”这一天,人们希望他用甜蜜的嘴向玉皇大帝说着人间好话。</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娘是陇南人,对佛堂里供奉的神像持有虔诚的态度,每到初一和十五,她都要烧香拜佛。娘在世时给我讲,陇南人每年祭灶,和咱们这里不一样,有“女不祭灶,男不拜月”的习俗。腊月二十三这天,家家户户要放大炮和便炮的,家境好的晚上还放烟花。祭灶时,只有家里男人祭祀,女人是不参与的。我问娘,是女人不好吗?娘回答,不是的。说,她们那里山大沟深,土地紧张,粮食本来就短缺,一般家庭早上起来是不做饭的,喝一些酥油茶充饥。在煮茶的时候,先在茶罐里放一小撮末茶和核桃仁,待水开了,用勺子剜一块大油和茶一块煮,约莫好了,糊糊状的酥油茶就从茶罐里倒进小杯里,抿一口,吃口茶,再咂一下嘴唇。有一年,我去了,娘说,那茶好喝,好充饥。我不习惯,喝了胃难受。娘又说,陇南山里的女人心小怕事语言少。平时做饭时难免洒落散失粮物,怕灶王爷向玉皇大帝汇报后降灾给她们。男人在家跪拜酌酒献食,女人只能躲在房里刺绣扎花,头不伸出,一直延续至今。</p><p class="ql-block"> 娘和父亲成婚后,关中祭灶习俗和陇南是不一样的。每年祭灶时,娘要做好多烧饼,还有用麦芽熬制琼锅糖。我不懂,问娘,娘说,这是给灶王的,灶王吃了,嘴巴会甜甜的,在玉皇面前给咱家多说些好话。村上有户人家,早年从河南逃荒而来,男人个子不高,有一手好厨艺,媳妇心底和善,平日里和我娘能相处的来,见面了以姐妹相称。祭灶时,她给我娘说,将糖瓜烤化,抹在灶王像的嘴上,她们那里称为“涂神口”,说是把灶王嘴粘住,不让它说坏话。娘说,灶王想说好话张不开嘴了,怎么办?。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河南那边就那样。说完,她笑了,娘也笑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期待着每年和娘一同祭灶,知道祭完灶王爷,桌案上的糖瓜和年糕成了我和姐姐的节令食品,到来的年味里总是充满了甜蜜蜜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娘不在世了,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我和妻子重复着娘的祭灶动作。不过烙饼换作电烤饼,水果糖代替了麦芽糖,没有用草做的马,更没有盘子里盛的“草料”,礼仪也简单了,不再像娘那样复杂。历史就是这样,不断衍生、不断更新,循环往复,推动社会向前进步。我想,多年以后,或许在人们的心里,更多的是把灶王爷当作一种心灵膜拜,期待来年风调雨顺,人间美好……</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