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山女客：姐姐们

景周

（图拍摄于1993年至今）郝家姐：郝家姐命运多舛，一生两三任丈夫，且中年丧夫，都是因赌而亡。三边一带耍赌成风，男子没有不赌博的，当地流行一种摇单双的赌博，赌资大、输赢快，因耍赌卖女舍妻、家破人亡时有之。姐后来和三任姓刘的鳏夫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各走各路，一拍两散。妈说数郝家姐命苦，就是土疙瘩堆成的人家。姐家的孩子对锁对娥，滕娃艳艳富贵，我不怎么联系。我小时候体弱，是妈最小的孩子，得到母爱多一些，妈不允许我远离土窑洞的院子。弟兄们光着脚在田野疯跑，我只能在窑洞周围转转，村庄以外的世界从未涉及。堂弟比我小一岁，姐姐们带着他在后山在滩地玩耍，我哪里都不能去。大姐最初嫁到新集后山塘凹村，那年我大概十多岁，妈同意我和堂弟去郝家姐。出发前妈反复交待，过河要找对渡口不要让泥“泥”住了。 红柳河谷 河谷与路交汇 河谷后的烽火台 建在烽火台上的窑洞 红柳河——发源于白于山南麓的这条河有浪漫而诗意的名字，但在我童年心中是充满危险的地方。妈交待路途会遇到的各种风险。第一站危险就是过河，时断时续的小河河槽时常断流，河的四周是发白的盐碱地，水与泥搅混在一起，过河的渡口只有一处：是有经验的羊倌和当地人常年在泥水相对干燥的河岸踩出的一条小路，这条小道随季节变换，要凭借经验来判断，只有常行走的大人和拦羊人能辩识，找不准渡口会身陷泥中。每年河道泛滥季节总有羊牲口“泥”在沟湾。说是河湾用山谷来形容它更准确一点——河谷两岸是陡峭的山坡，河两岸的山坡看起来很近，可翻越时需要好长时间。 塘凹烽火台 新集长城 新集长城 塘凹烽火台 吴起县定边县以河水为界，翻过西岸进入定边县，河两岸历史上属于没人管的地方。奶奶在世时常常用土匪杨猴小来抓哭闹的小孩吓唬我们，哭闹不停止的小孩听到“杨猴小来了”！立马止了哭声。爷爷会讲“八大王”张献忠和张庭之和红军打安边的故事。总之，在童年心中河的那边是那般神奇又是那样让人恐惧。我和弟弟从村庄出发，照着山顶上的长城向西北方向走，走过罗涧滩，胡塘小口则，从小口则下了沟湾。河水和黄沙泥搅混着，河水的颜色和黄土呈现一色。在未见过清澈见底的河水前，童年时我以为河水就应该是这种沙与泥搅混的样子（红柳河是无定河上游，因发源于黄土高原南麓流经黄土高原，水质含泥沙大，一碗水半碗沙，退耕还林后河水逐渐清澈）。我和弟弟找到了渡口，挽起裤腿淌过河，河水并不深。过了河爬上河岸，大人交待靠近河岸边有一户人家喂了一条恶狗，小心狗咬。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喂养着一条土狗，这种土狗见人疯咬。我和弟弟手提打狗棍小心翼翼从这户人家经过，没有惊动狗。 长城下走亲戚的人 沟畔骑摩托的人 宋家峁子土墙下的孩子 雾凇 沿路上山峁下散落隐藏着人家，一个叫宋家峁子的村庄紧靠沟畔，“宋家峁子打死老子”儿时伙伴们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头禅，不知村庄是否真实发生过这种事情。山峁连着山沟，坡洼相连，看似很近的路可行走耗时，那种寂静而空旷，无助而寂寥，想挣脱想呐喊的无名感觉从心中生起：山峁的那边是哪里？什么时候能到姐姐家……想着想着脚下慢了下来。沙圪梁多起来，沙丘一个连着一个，脚踩在沙丘上行走的更慢，脚下突然窜出一种速度极快的老鼠——叫沙老鼠的一种爬行动物从脚下飞速窜过钻入沙中。这种沙老鼠样子像壁虎，善于在沙丘中生存，这种动物在河的东岸很少见，河的北岸沙丘中最多。沙老鼠颜色和沙丘颜色接近，体态较大的沙老鼠脖子下有一块红斑。当地人将它叫“沙和尚”，相传这种动物是沙和尚变成的。翻过邓新庄，远远看见长城烽火台立在山头，经过几个沙峁后距离姐家不远了。 新集硷畔上的老婆 新集硷畔抽烟的老汉 红衣女孩和老奶奶 高沟畔的老汉 终于到了姐家。郝家姐住在半山坡一处院子，院子土崖有几孔大窑洞，有牲口圈，爱开玩笑的郝家姐夫喂着一头大骡子，他给骡子脖子拴上铃铛，院子里有叮叮当当的声响。爱耍单双的他中年去世。姐改嫁到村庄不远处的訾家，訾家姐夫也因耍赌而亡。苦难有时候让人更坚强，每次见郝家姐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塘凹山峁上有烽火台，据定边县有关资料记载，这里出土了一块有关长城的石碑：定边县学庄乡唐凹村一带发现的明代长城工役石碑，是在陕西省境内发现的第一块明代修筑长城的工役碑。该碑已遭破坏。碑体左上角、右上角均断缺不知去向，右下角以及下缘也断裂无存。因此，碑文已不完整，残存文字也有数处漫漶不清。但碑文的左右上下轮廓线局部尚存,据此推定:原碑文呈竖行，自右向左排列，凡11行;每行有26字,共286字。现存碑文可辩者181字…… 遗弃的碾子 新集人家逆光窗花 土窑洞对联 土长城前玩耍的孩子 2005年正月我徒步长城，翻过红柳河畔向西进入定边县，河对岸见过了柳树涧堡。傍晚的时候来到姐家。我提着长镜头相机，背着大包。姐没认出我来，我开玩笑说，给我讨吃点炉馍馍。姐后来常笑着说她真以为是讨吃子，又不像，讨吃子好几年就没见了（讨吃子是80年代后期消失不见的讨生活方式，有机会将写出村庄与讨吃人的故事）。姐住的这个村庄叫新集，长城从低矮的山峁上通过，土长城完好无损，是保留下来最完整的一段长城。正月，长城下的一户人家正啃猪骨头，土窑洞窗户上贴着窗花，院子外土墙有辘轳，后生吃力地从井里绞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在洒满阳光下的硷畔上纳鞋底……其时痴迷于摄影，拍下了后来再不可见的珍贵影像。 辘轳水井绞水 窑洞灯光 窑洞前的红衣女孩 母亲与孩子 姐家叫疼娃的外甥女定了亲事在绣鞋垫，鞋垫是女孩向心中意人表达爱意的信物。当地风俗女儿出嫁时要陪嫁“亮厢”，未出嫁前女孩日夜绣鞋垫，鞋垫垫要作为见面礼送给未来的婆家亲戚。鞋垫绣的好坏是评价未过门的媳妇本事高低，茶饭针线好坏的标准。新世纪这种衡量好坏的标准已经不以绣鞋垫好坏为准，但出嫁前准备一些鞋垫这种风俗没改变。白于山刺绣有鞋垫垫，枕头顶顶，老虎枕头，旱烟袋袋，针扎扎等样式，绣工虽没有四大名绣细腻但非常讲究，色彩搭配大胆艳丽。外甥女遗传了郝家姐的手艺，姐少女时铰的好窗花。外甥女将鞋垫摆成行让我拍照，鞋垫配色与刺绣十分艺术，花鸟鱼虫、吉祥图案配色足具民间特色，黄底配红花，花蕊用金色线分条勾勒；黑绿色叶子用平针走线，密密麻麻绣织，再用黄色线勾出叶脉；梅花鹿的蹄爪身段用褐色堆绣，或盘旋小线头疙瘩，以分错“变纳空”排列；鱼戏莲是刺绣不可少的内容，寓意“年年有余”，鱼鳞用近似色线由深到浅平绣，又分线密织，这样绣出的鱼鳞闪闪发光。 外甥女和她的鞋垫垫 母亲展示窗花 剪纸女孩 长城烽火台童年 画家们忌讳的对比色红与绿、蓝与黄，蓝配黄狗都嫌在白于山刺绣并不受限制，反而多用红绿色，黄配蓝，这种民间用色使鞋垫更具有艺术性。鞋垫是白于山一件艺术品又具有实用功能，我收集了一些鞋垫，舍不得衬在鞋底。郝家姐进了城陪孙子上学，每到夏天她来坐娘家，磨难没有让她的模样改变。人注定是来世间受苦的，所有的苦难是上天对人的考验和惩罚。 剪纸女孩 剪纸前留影 剪窗花 窑洞窗花前 温家姐：温家姐和大哥同岁，嫁到河西叫胶泥圪崂的村庄。大外甥随经济大潮流做生意，贪大而不精细，最后陪了不少欠了一屁股外债。过年连家都不敢归。二外甥和妻离婚，留下一个叫宝的孩子温家姐带。宝聪明而乖巧，姐带在身边成了习惯和责任，宝三四岁时一次姐带着宝来坐娘家，宝哭，姐就用奶头哄。姐说宝是她用干奶头哄睡大的。姐充当了母爱的角色。宝的母亲经不住诱惑跑了，亲家母又是个爱钱的货。留下宝由奶奶带，似乎孩子是奶奶生的一样。人类的一些行为看似聪明，实是大愚蠢。有时候连低级动物都不如，鸟兽尚且爱子，人类进入物质高度文明的今天，抛弃家庭抛弃孩子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新年即将来临之际，省城西安疫情控制，一个叫刘学洲寻母后被母不认，后投海自杀在网络刷屏。人类将爱丢失时也许是人类从万物之灵跌落的开始，如恐龙时代成为史书而被后人书写。乡间这种不尽到母亲责任的事常常发生，经不住欲望的诱惑丢下孩子不管，孩子奶奶带已经成为社会普遍现象。生而不养，是最大的恶；养而不教，是莫大的灾。 雾凇小树 红柳 雾凇小树 雾凇与涧地 大姐：大姐的性格和其它姐不一样，她总是乐哈哈，爱看书，不爱抱怨——受苦太多白于山的女人多爱唠叨多爱抱怨。叫党员的姐夫去世两三年，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姐夫去世后我写了姐夫叫党员的纪念文字，写下了姐的半生。祝福姐越来越好！ 栅栏后的寒羊 棉羊 吹手 小卖部前的女孩 毛娃姐：属蛇和二哥同岁的毛娃姐嫁到山对面胡塘蒋家姐夫。她在娘家村庄包种地，农忙时姐和姐夫开着三轮来村庄耕种收割。每次来总要看看妈，没女儿的妈说小时候准备将二哥和姐互换。大人们开玩笑的话孩子一般都当真。毛娃姐有时候从脑畔上院来妈家玩，碰到吃饭妈总是自己少吃两口也要给姐舀一点。妈说我没女儿这几个侄女就像她女儿一样。妈腰椎间盘常年老化行走不便，姐们关心着问寒问暖，妈性格好，脾气好，但她内心是一个要强的人，自尊与自卑在妈身上同时具有。大哥遗传妈的性格多一些，出生在最贫穷的60年代的大哥善良、缺乏主见，遇事总是忍耐自己承受。妈操的心过多，缺了父亲生气过后忘记一切的个性。老人说夫妻性格都是互补的，父母的一生印证这种说法。也许是婶娘去世后姐们从妈这里寻找母爱，我不知妈在姐们心中是怎样的形象。 大棚 大棚内 雪路 养蜂人扎小扫帚 姐姐们年长我，如母爱一般关心我。她们膝下孙子成群，享受着天伦之乐，祝福姐姐们生活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