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南洞庭竹木雕刻传承人陈劲松大师,是我在安化县酒厂工作时主管营销的副厂长。那还是1990年,我由待业青年招工分配至安化县酒厂。那年六月,我爸爸送我到酒厂所在的东坪镇酉洲村报到。这以前我在大埠溪村的结晶硅厂上班,二处相距约一十五华里,都在资江北岸。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带,就拿着报到单,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我爸来到了二楼的厂办。当时接待我们的是厂党委书记陶子庭和厂长谌政华。一会儿,陈劲松厂长进来了,敦实的身材,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圆脸,大眼睛,留着一字形胡子,显得不怒自威。我爸诚恳地跟他们说:“我这个伢几身体有问题,从小就有听力障碍,但是呢,他喜欢学习和写作,现在参加汉语言文学的自学考试,并取得了毕业证书,还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文章。今天他能到酒厂来上班,是他的荣幸,希望领导们多多关照。”厂长们都非常客气地点头,表示问题不大,还对我的坚持学习和写作表示了肯定。陈劲松厂长和我爸互报家门后,掷地有声地说:今后他是哥哥,我是弟弟,今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然后干脆利索说:吃了饭再走。接着他领着我们来到了酒厂的食堂,嘱咐厨师炒了几个菜,并拿来两瓶当时酒厂的拳头产品“玉液春”招待我们。席间,我们得知他是大福人,去年才从安化县氮肥厂调至酒厂。我爸在大福工作二十八年,两人之间自然有不少熟悉的人和事。宾主交谈甚欢。</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被分配至瓶酒车间,也就是灌装瓶子酒。这活不算重,全是女工,我作为被照顾对象就成了全车间唯一的男工。酒水从车间上面的大漏斗里通过几级管道分流到灌装台,由阀门控制。女工们一条龙地灌装,封口,装箱,放入商标标签,我则负责打包,搬到车间后面的空地垒起来。每箱二十四瓶,如此一天能生产三百到六百箱左右,有时则更多。这活不算累,我年轻气盛,一天搬一千箱也不在话下。后来我和女工们聊天才知道,我们之所以有这活干,全是陈劲松厂长的功劳。</p><p class="ql-block"> 其时正值改革开放发展时期,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各种私营酒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岀来,而且质量价格都占据优势。作为国营的安化县酒厂,由于设备和技术老化,已完全不能适应市场潮流。犹如资江上一艘斑驳的老船,风雨飘零,摇摇欲坠。陈劲松厂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上任的。他凭借自己的文艺范儿,任职后就积极策划,深入市场,只身到贵州转了几个月,居然带着一大帮贵州客户返回来了。然后与客户联谊,在县城红旗剧院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贵州茅台名天下,安化白酒俏贵州”的文艺晚会。一时资泉水贵,安化瓶装白酒源源不断地进入贵州市场,不但为安化县酒厂解决了大量资金缺口,也为酒厂的休养生息赢得了时间。</p><p class="ql-block"> 可惜好景不长,市场经济的特点终究是优胜劣汰。慢慢地,产品大量积压了。看着闲暇时间无事可做的我,厂长在二楼示意我到他房里坐坐。我走进他的房间,一时间惊呆了,只见他的房间里摆着两只大书柜,里面各种中外名著琅琅满目,有荷马史诗,有神曲,有大卫.科波菲尔,约翰.克利斯朵夫,还有毛泽东诗词,书信。这派头,让人感觉好高雅,好深奥。接着厂长来到我的房间,翻看着我写的诗,当他看到我写的“篮球架”时,点头表示肯定,鼓励我继续努力,然后转身离去。</p><p class="ql-block"> 我再次见到厂长时已是九一年下半年,才知道他已心生去意了。为了与他妻子团聚,他已办好了调到沅江市酒厂的手续。我非常不舍,我给他写了一首诗,题在他的笔记本上:</p><p class="ql-block"> 松</p><p class="ql-block"> 仰托一片苍穹 </p><p class="ql-block"> 扎根于岩浆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无需含蓄</p><p class="ql-block"> 便迸发出虬枝万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血液里秉承着龙的遒劲</p><p class="ql-block"> 生命赋予于你</p><p class="ql-block"> 另一种淋漓的正直</p><p class="ql-block"> 那常刺得雷霆震怒</p><p class="ql-block"> 闪电流泪的 松针</p><p class="ql-block"> 聚生命全部的绿</p><p class="ql-block"> 握紧于浓密的一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远离尘嚣 却终生无悔</p><p class="ql-block"> 傲视一切 却令万民瞻仰</p><p class="ql-block"> 只有亲临绝顶的勇士</p><p class="ql-block"> 才能在你透明的凝脂里</p><p class="ql-block"> 窥视你全部的信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几天以后,厂长在打点行装了。我和一个叫何秋红的女工帮他用麻袋装书。看到一本《浮士德》,我忍不住心痒痒,跟厂长说想借来看看。厂长一脸的不舍,嘴里却连连说好,我当仁不让就拿着书走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一晃三十余年过去,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的酒厂,氮肥厂早已不复存在。我和陈劲松厂长也已多年失去音信。可世事就是这么巧,梅城,不仅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也是陈劲松厂长的文学伊甸园。当物质和精神都变得富足,所有的人都有了更高的追求。一夜之间,就象春风吹醒了绿洲,以前变得一文不值的文学又复苏了,就象当年雨后春笋般的酒厂,如今的文学社团,作家协会又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在安化县作家协会梅城分会,我和陈劲松厂长又奇迹般地重逢了。三十年河东,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此时的他,已经成了高级工艺美术师,湖南省雕塑工艺大师,南洞庭竹木雕刻传承人。我则也通过艰苦的奋斗成了自食其力的中医师。虽然依旧身份殊异,却依然是殊途同归,即都是在废墟上为生活所迫而奋起直追,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真是说来都是泪啊。</p><p class="ql-block"> 这其间有过几次会面,大师风采依旧,只是当年的一字胡子改成了山羊胡子,当年的不怒自威换成了白石风格。他还为我的诊所题了“利生堂”三个字,笔力苍劲遒直,很象他所推崇的沂溪河畔名家肖岳虎那种“苍藤挂壁,生意盎然”的风格。</p><p class="ql-block"> 在微信群,他常常戏谑地说我拿了他的《浮士德》。我觉得有借有还是常理,便提出还书,大师满口答应了。前不久,他回了梅城,我当即在微信提示他告诉我地址准备面晤并还书。可是,大师却诡异地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呵呵,古人都有临别赠书的习惯。这本《浮士德》,我虽然是借来的,可是我还没看啊。既然三十年来保存得完好无损,那就让它继续留在我的书架上添光增彩吧。不管怎么样,我要象罗欣荣那样说一句:厂长大人,宗亲兄弟,这书,我昧下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