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字：小桥流水</p><p class="ql-block">图 片：自拍、网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故乡湖北省崇阳县白霓桥，是典型的江南古镇，虽说过年的习俗远没有北方那么复杂讲究，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进入腊月，年在孩子们的盼望中一天天地走近了。天真烂漫的孩童们哪里明白＂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的个中滋味呢，而慈爱的父母哪怕自己再辛苦，也要尽量满足孩子们的新年愿望。添置新衣新鞋是主妇们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自然而然，裁缝在腊月里也是最忙碌的了。条件好的人家，便会早早地把裁缝请进家中。那似乎要择一个＂宜裁剪＂的好日子，主家遣人把裁缝师傅的＂大桥牌＂缝纫机及高凳、熨斗之类的工具挑入家中，选一敞亮的房间，搭起高高的案板，铺上一块粗布，把那凭布票在供销社里扯下的各色早已洗过水的布料摆放在案板上，向裁缝道出全家的新衣计划。头戴老花镜的裁缝师傅呢，忙不迭地量着布料，心里盘算着，给主家提出最合理的建议，一边又操起皮尺，替小孩、大孩们一一量起身段码子，这可是制衣极为重要的一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欢天喜地，乖巧地站直身子，并起脚跟，伸长手臂，让裁缝师傅量来量去，随即用画粉将尺码画在布料上⋯⋯最后上场的往往是男主人，有些腼腆的男人憨厚地笑着，道一句：＂有衣穿就行了，做个么新衣沙！＂一边有点笨拙地伸出手臂⋯⋯厨房里，喜滋滋的主妇早已忙开了，匠人进门，招待不周那是有失礼数的，除了一日三餐，晌午时分还要过昼加餐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住在我家隔壁的外公外婆都是古镇缝衣社里的老裁缝，长年被派驻在铜钟铺上的裁缝点制衣服。对于他们的忙年，哥哥姐姐们深有体会。大哥、二姐常常跟随着小姨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手执马灯，步行到金城山下的毛家木桥对岸，去迎接彼时才赶完年衣摸黑晚归的外公外婆。辛勤的外公外婆回得家来，还要连夜为心爱的孙子孙女赶制初一要穿的新衣！记得有年春节，外公外婆为表弟赶制了一件军黄色的卡叽布新褂子，衣领、荷包及袖口都缝上了两道白条细包边，样式极为新颖。而我并未正式拜师的三姐，在外公外婆的指导下，依样画葫芦，竟然也连夜为我的弟弟赶出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新衣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衣新面貌，新年新气象！这大概是古镇居民古老而纯朴的一个愿景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剑年猪，熏腊肉，制新衣，打年货⋯⋯腊月一下就溜走了一大半了，转眼小年就到啦！小时候，我常常问奶奶：为什么小菖节比大菖节热闹，而小年却远远比不上大年隆重呢？这个问题显然也难住了读过古书的奶奶，她佯装恼怒道：就你问题多！小年是专为小伢们止羡的，是怕伢崽们口水流得太长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人们对小年还是蛮重视的。这不，腊月二十三，小镇的人们必须要扫阳尘，进行清洁大扫除。人们用竹篙绑上扫帚，戴上草帽，穿上长罩褂，从外墙到堂屋，从楼上到楼下，从歇房到厨房，里里外外，旮旮旯旯，全部要打扫干净，特别是灶炉边的那面被柴火熏得漆黑的墙面，一定要将烟尘扫干净，奶奶说：那可是灶神菩萨记的黑账哩，如不打扫干净，灶神就要上天报告玉帝的！小时候的我听闻此言，总是紧张地望着那面黑黑的墙壁，生怕妈妈有所遗漏！等到第二天小年，家家户户都要正正规规地摆上个七碗八碟，架上筷子斟满酒，祭祀完祖先后，还要敬敬灶神菩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扫完阳尘，主妇们就开始了紧张的清洗工作了。寒冬腊月，天气阴晴不定，那个时代，没有洗衣机，普通人家也没有多余换洗的盖被垫被，一旦遇上晴天，主妇们就要抢天抢时间了。一向爱干净的奶奶和妈妈一大早就将我们从被窝里喊起来，爸爸在大门口搭起门板，奶奶在脚盆里搓洗着，妈妈在门板上用刷子用劲地刷着，姐姐们则用竹篮提着用肥皂洗过头道的被单去小圳里清洗⋯⋯洗完被单，妈妈又将几床棉布蚊帐从床架上取下来，浸入脚盆里，脱下鞋袜，卷起裤腿，赤脚踩洗着蚊帐。那冒着泡泡的冰凉的肥皂水刺红了妈妈的赤脚，幼小的我们看着都打冷噤，而妈妈竟然还有说有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入夜，小小的我们躺在洗得干干净净的被窝里，闻着那混和着阳光的味儿及米汤浆过的独特的香甜味，一股甜美的滋味油然而生，心里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说盼年过年是一首欢快的进行曲的话，那么它的前半乐章多是舒缓悠扬，而后半乐章定是急促高昂的！逼近年关了，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打豆腐，炸豆腐，爆米泡，炒花生，炕薯片⋯⋯古镇上空整天都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味，洋溢着难以遮掩的喜庆。与众不同的是，有着祖传手艺的人家必定还要精心炸上几大锅金黄油亮的麻花馓子，那洒上了芝麻的麻花馓子脆脆的，香香的，咬上一口，酥香脆甜，让人吃得个停不住嘴了！你可别小瞧这小小的零食，谁能料到，若干年后，霓桥古镇依靠着它再次声名鹊起，"众望＂＂君欢＂等小麻花畅销大江南北、魔都帝京，甚至漂洋过海，成为人们舌尖的喜爱，童年的回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劈劈啪啪！＂震耳的爆竹急不可耐地响起来了，已是腊月二十八的傍晚了，古镇的习俗叫接年！在外工作、求学的游子们也纷纷回家了，古镇开始正式过年了。这一天，人们都要忙乎一整天，精心制作一道有着浓郁地方特色的美食一一炸蛋卷。就像赤壁嘉鱼人过年离不开鱼糕，通山人过年少不得包坨一样，炸蛋卷是崇阳人年饭里必不可缺的一道美食，过年不炸蛋卷，在古镇居民的心里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会炸蛋卷的主妇那简直是不合格的主妇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炸蛋卷，单从字面上看，工序、用料一目了然，让人不得不佩服这道美食的发明者与命名者，真真高手在民间呀！炸蛋卷，看似容易，实则工序复杂，用料讲究，成功与否，考量着主妇的水平实力。制作此道美食，绝非个人单打独斗，必须多人团结协作，体现家庭的温馨和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炸蛋卷首先要选择新鲜土鸡蛋，打散后和入当年新洗的薯粉，搅拌均匀，调成不稠不稀的蛋浆。接下来就是烫蛋皮了，这可真是个技术活儿！蛋皮讲究的是不厚不薄，完整均匀。然后将剁好拌匀的肉馅放在蛋皮上进行卷制，此道工序讲究的是要卷得紧紧实实，否则开炸时定会松散不成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卷成一条条的蛋卷往往三条一并，快刀斜剁，蛋卷生坯就成了！最后就是油锅开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灶火熊熊地燃烧着，新鲜的菜籽油在铁锅里静穆着，妈妈首先将两三个生坯轻轻置入已经开展的油锅里，＂嗞嗞＂的声响中，油锅内一串串小泡泡冒起，菜油独特的香味飘散开来，蛋卷生坯在油锅内欢快地翻滚着，妈妈用小号铁笊篱轻轻地翻动，一转眼，逐渐膨胀的蛋卷已经完成了华丽的蜕变！妈妈捞起金黄的蛋卷，轻轻地掂了几掂，倒入灶台上大油坛上的大笊篱里，用小碗盛着，先递一个给奶奶尝尝，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试炸成功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即，一大盘生蛋卷坯被送入滚滚开展的油锅，盛开的朵朵油花中，快活的蛋卷们似乎是充满了生机的小精灵，他们挤挤嚷嚷，似乎在尽情地歌唱，歌唱着新年的盛宴乐章！而此时的妈妈，就像是一位从容淡定的乐队指挥，半弓着身子，挥舞着手中的笊篱，轻缓有度，开合自如，一曲关乎新年盛宴的乐章似乎就这样被推向了高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大盘金黄油亮的蛋卷被置放上案板，奶奶道：＂先叫叫祖宗太婆啊！＂急不可耐的我们只好先咽下口水，等着奶奶的下一句再大快朵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蛋卷的经典吃法其实并不是油炸回锅，而是层层码入瓦钵，上面切几片薄薄的猪肝，置入大蔑蒸笼中，同腊鱼腊肉蓑衣圆子等菜肴一起旺火开蒸，出锅后用盘子倒扣过来，再趁热浇上盖头味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年毕业于长沙铁道学院，一直在江城从事铁路勘探设计的堂哥，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涯海角，最难忘的还是家乡的炸蛋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年三十到啦！一大早，孩子们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醒。大约是因了祖先多为生意人之故吧，小镇居民大多是早晨过旧年，祖先每到年关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中午哪有时间过年团聚呢！旧年席面的丰盛并不亚于过新年，鸡鸭鱼肉必不可少，鱼须全鱼，鱼头鱼尾必须要留下来，叫做有头有尾，年年有余！家人们团团围坐，先要架起筷子，祭祀祖先，其间大人孩子肃穆禁声，由家中长者念念有词，一句＂接碗＂，就如那留声机的开关被扭开，场面顿时热闹起来。碰杯声，劝菜声，敬酒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人们尽情地畅饮着，朵颐着，口角留香，喜上眉梢！似乎一年的辛勤劳累，一年的异乡漂泊，一年的酸楚苦辣，都在这一顿酒席里消解融化，在这亲情快意中升华；对新年的企盼，对来年的祝福，又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在热血贲张的胸膛里冉冉升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年的准备工作已然基本就绪，主妇们稍有闲暇，另一项重要任务又已开启。洗澡沐浴，是今天必须完成的。那个时代，大多人家往往儿女众多，大家轮流洗浴，较小的孩童则由主妇亲自打理，再邋遢的人家也必须进行这项事项，否则觉得不像是过新年似的。热气氤氲中，人们洗净了一年的陈泥污垢，洗去了一年的忧愁烦恼，个个神清气爽，个个焕然一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幕低垂，除夕如约而至。石板街上，大桥背头，金城山下，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通红的对联、烫金的福字贴满了家家户户。堂屋墙壁上，新更换的年画显得格外的喜庆热闹；堂屋正中，一盆炭火燃得正旺，＂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这是古镇过年的习俗，讲究的是红红火火，兴兴旺旺！这盆火绝对不能熄灭，一定要燃到初一早晨。除夕夜的席子叫团年，菜品人们并不特别讲究，但煨腊猪脚是必不可少的主菜，熏得通红透亮的腊猪脚咸香入味，皮滑筋劲，嚼头十足，是多少古镇游子的心头最爱！团年过后，各色糕点糖果摆上案桌，家人围炉而坐，讲古说今，畅叙幽情，或者展望未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鸿福呈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最兴奋的是孩子们了！小伙伴们手提着新糊上红纸的小灯笼，在石板街上欢声笑语，追逐游戏，＂打灯笼，上通城，接老脚，吃线粉⋯⋯＂古老的童谣传了一代又一代，古老的年俗也传了一代又一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转钟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守岁的孩子们将花花绿绿的压岁钱塞在枕头底下，将崭新的衣服摆在床边，沉沉地进入了关于新年的甜美梦乡⋯⋯</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