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浓浓的年味儿

张明（谢绝私聊）

　　因疫情，居家隔离近一月。城市一片寂静，月光也那样孤冷。院子没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打闹声。今天终于解封了！早上，天阴沉沉的，一会儿飘起雪花，好兆头！好兆头！大雪片随着风，静静地飘逸着，轻轻的舞动着。我倚窗望去，雪花飘地那样潇洒，那样悠远……把我的思绪，带到了那个年代，带回那浓浓的年味。

　　儿时，我每到放寒假，就匆匆赶往外婆家，那有我的童年，我的欢乐，浓浓的年味。

进入腊月，农活已不多了。一场大雪过后，大地一片银装，麦田已被厚厚的雪覆盖，农村人叫给麦盖被。农村也开始为过年忙碌起来了，各家都拿到了生产队的分红，收入不错，见了面亲切地召呼着，询问年货备得咋样。外爷已开始盘算着过年的事情。

　　过了腊八，农村开始为过年磨面，表哥从麦囤取出干透了的麦子，在木函里用湿毛巾擦麦粒，一为擦去灰尘，二为让麦粒湿润一些，麦粒太干，麦皮和面粉不容易分离；麦粒太湿，面粉容易结成块，甚至发霉。收拾完麦子，装上架子车，去村口磨坊。磨坊是个小型磨面机，磨面的人又很多，排队到深夜，表哥回家忙别的事。我负责排队看东西，太困了，就把面袋抱在怀里，坐在磨坊角落，睡一会儿。

小磨子磨面，要磨五遍。头一、二遍不出面，第三遍开始出面，雪白雪白的，散发着浓浓的麦香味儿，略带点甜，好闻极了。我和表哥赶紧用面袋装一点进去，留给外婆外爷擀面条用。等四、五遍面出来，再取出最黑的一些，然后把面搅和均匀，装进面袋。磨完面，我和表哥浑身都是白的，连脸眉毛都是白了。

　　腊月二十八，开始蒸馍和包子，包子有素馅的，红白萝卜，粉条豆腐，有豆沙馅。家里人多，客人也多，整整蒸了一天。蒸完白馍，还要蒸点自己吃的花卷和两搅馍（包谷面和白面），花卷就是把白面擀成长条，用磨面剩下的黑面，放些盐和调料，一层白一层黑，卷起来，看起来也很漂亮，吃起来就大不如白馍。厨房里热气腾腾，不时飘出，浓浓的麦香味，淡淡的菜香味，微微的甜香味……袅袅炊烟和厨房的热气，在院子上飘着，散着。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开始煮肉煮鸡。这时候，外爷亲自上手，二表哥帮忙，我负责拉风箱烧火。外爷把肉切成巴掌大的方块，用小火煮一小时后。外爷用筷子在肉上一扎，说＂好了，捞肉＂那肉的香味儿，好像随着外爷的喊声，顿时喷发出来，浓烈的，纯正的，沁人心肺，让人陶醉。等肉凉透了，外爷说＂搭油锅，过油＂。外爷给煮好的方肉皮上，抹上蜂蜜和酱油。

油热了，散发着菜油的醇香味，锅上微微的飘起丝丝蓝烟，外爷把方肉，溜进油锅，肉进油锅后，＂斯拉斯拉＂声音，响作一团，泛起的油泡，包住了方肉。外爷一边翻着油锅里的方肉，一边说：“明，火小些，把柴取了＂。炸的金黄的方肉出锅了，那么诱人的金黄，那么纯粹的金黄，那别味的香气……趁油温低下来，外爷开始炸鸡块，炸丸子，很快，金黄的鸡块和丸子出锅了，那样迷人的金黄色鸡块，那样晶莹的圆圆的丸子。还要炸些红薯块和豆腐块。外爷不忘用热油，给烧火的外孙子，炸几个馍页，解解馋。金黄酥脆的馍片，咬一口，满嘴油香！回味无穷，烧了半天火的我，得到安慰和满足。

　　这时，金黄酥脆的方肉也晾凉了。外爷开始切肉，方肉在他的刀下变形了，有的切成九小块，有的切成八块条子，似断非断，似分未分。

开始装蒸碗了，这是最迷人的时候，外爷把小黑蒸碗一字排开，蒸碗最下面放上切好的方肉、条子肉、鸡块、丸子，然后，把炸好的豆腐，红薯块，煮好的粉条、疏菜，配在肉碗里，装的满满的，冒着尖。外爷把这些叫垫菜，上菜翻碗的时候，什么肉下面垫的啥菜，决不会出错。外爷心里有数，装多少个蒸碗？能够上几桌？待多少客人？看着外爷娴熟的动作，那么利落，那么准确。碗装齐了，所有的东西也一点不剩，让人敬佩，让人羡慕。我心想，等长大了，也像外爷一样有这门手艺，放开吃，美美咥一顿，好好解个馋。

装完这些蒸碗，表哥换上蒸锅，加上水，把装好的蒸碗，整整齐齐的放进蒸笼，外爷又一声：“明，火烧大，汽上圆，蒸＂。火苗用力的舔着锅底，热气腾腾的厨房，又飘起香味儿。那香味混合着肉香、薯香、豆香……那香味越来越浓，弥漫了厨房，弥漫了整个院子。外爷眯缝着眼，闻着这满满香味儿，他笑了，笑的那样满足，笑的那样惬意，又那样的复杂……蒸碗好了。外爷又要蒸他的拿手菜，泾阳让饸和甜碗，待客时要上八个蒸碗。

这半天，沁入心肺的各种香味儿，使我感到格外满足，格外幸福，好似这香味儿装满了肚子，没有一丝饿意。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晚上，忙碌一年的家人该守夜，好好歇上一晚上了，大家围坐在热炕上。外婆拿起她手边没有尚完的鞋，一边尚着，一边给二姨妈、表姐们说：＂都别静静的坐着了，该弄啥弄啥，＂女人们都拿来，自己没做完的针线活，围者外婆，缝的缝，纳的纳，整的整，引娥姐一边缝着自己新衣服的袖口，一边跟外婆开玩笑说：“外婆，你咋跟地主婆一样，三十，都不让人歇一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外婆也笑着说：＂我不看着你们做活，吃啥喝啥，这家业咋弄好＂，还加重语气说：＂闲着就是欠债，＂。

是啊！外婆的一生辛劳，才挣得两院房子，满屋的子孙。每年生产队分红，外婆家，年年是队里分的最好的，最多的，家家羡慕，人人佩服。大人们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做着针线活。孩子们在炕上，玩着皂角核，翻着交交，各得其乐，其乐融融。

　　大年初一的晨曦，好像比平日来的更早。天麻麻亮，已经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炮声，时紧时慢，或疏或密，新年来了！我们孩子们穿上缝好的新衣服，兜里装着小炮，手拿一根点燃的纳鞋底的线绳，跑到街上放炮了，那有能放鞭炮都是有大喜事，鞭炮一响，我们就跑去看热闹，讨个吉祥，大街上弥漫着好闻的火药味儿……

　　中午时分，街上已有骑自行车的小贩，带来了孩子们过年的小玩意儿；浏阳鞭炮，摔炮，呲花炮，花头绳，小踺子，样数不少。

最吸引人的还是小贩嘴上，叼着一个“吹涨嗫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清脆悦耳，吸引了孩子们，大的5分一个，小的3分一个。孩子们都有点压岁钱，崭新的线，很阔绰选着各自要买的小玩意。

吹涨嗫塌 是一种用玻璃吹出来，头大，呈扁圆形，中接细长管，用嘴吹吸，极薄的玻璃，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听说，别的地方把这东西叫＂咯嘣＂。我倒喜欢＂吹胀嗫塌＂这个名字，特别是那个＂嗫＂字，字意＂口动，吞吞吐吐，想说又停止＂，这完全是描述吹的技巧，轻吹轻吸，忽停忽止，不论吹吸都要轻快，我觉得起这个名字的人，太有才，太有想象力了。大号的声音大，有气派，但容易碎，小的声音小，声音脆。小孩们个个嘴叼着＂吹涨嗫塌＂，手背后，左顾右盼，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炫耀至极，总怕别人看不到，听不见。吹碎了，马上灰溜溜，撒腿就跑，免得人笑话。

　　大年初二，母亲姊妹五个，都回外婆家，大包小包，托儿带女，房子挤得满满当当。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满屋的欢声笑语。女儿们这个给外婆买一身衣服，那个给外爷买身衣服，大女儿笑着说，＂奶，（我们当地把妈叫奶）就是你这鞋没法买，只有你自己做了＂，外婆是三寸金莲。外婆也笑着说：＂你们本事再大，也买不来我穿的鞋＂，大家被外婆逗的大笑起来，女儿们象小孩一样，昵着外婆，你搂搂，她抱抱，好似回到儿时。外婆看着那么多吃的，对女儿们说，＂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我能吃多少，胡花钱＂，可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女儿们埋怨说，你不要舍不得吃，把东西搁坏了，外婆笑着说，＂我吃，好好吃，搁坏了不是糟蹋好东西了＂，屋里洋溢着满满的亲情……

农村正月十五前是最忙的，远进亲戚都要走到。给长辈拜年的，女儿回门的，追节的，送灯的，参加婚礼的。大路小道上，尽是走亲戚的人群，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有拉架子车的。大包小包，花花绿绿，很简单的四样礼，一封白皮点心，一瓶水果罐头，几个馍馍，几个包子。那点心是东家送西家，西家送北家，搞不好最后又回自家。礼轻人意重，送的就是那份亲情，传递就是那份爱。

大年初三，三舅爷领着儿孙来拜年。我们赶快接过三舅爷提的礼当，然后用一个旧布条做的掸衣服的棰棰，给三舅爷弹去衣服上的灰尘，再端来一盆热水，让他洗把脸，这也算是礼节。平时三舅爷来家里随随便便，想说啥说啥，碰见啥吃啥，可过年来就不同了，除已准备好的饭菜外，吃饭时都正襟危坐，说着吉祥话，吃饭很有仪式感。

也因过年，外爷要特别做一道蜜汁轱辘的甜饭，也是最拿手的，这道菜要现做现吃，讲究火候的把握。外爷把猪板油，切成花生米大小的块，放入面粉，加些蜂蜜、白糖，不停地在盆里转动，和滚元宵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圆，油锅搭起来了。外爷不停的把手放在油面上，试着油温，一边说＂好了＂，一边麻利的将小圆球倒入油锅，小圆球在油锅里翻动起来，炸到金黄金黄，迅速用漏勺，把脆酥脆酥的蜜汁轱辘，装盘上桌。外爷一边上菜，一边说＂趁热吃，趁热吃”，客人夹一个，拉着长长糖丝，放进嘴里，滚热，酥脆，甜香，一咬满嘴流油，这滚热，酥脆，甜香，油脂，让人闭目细品，沁入心肺，再慢慢咽下…满脸的愉悦，齐声喊，＂香！甜！油＂！这时，最满足，最高兴的是外爷。外爷忙前忙后，备凉菜，热烧酒，翻蒸碗，炒四盘子。客人吃的高高兴兴，干干净净。外爷给自己烤两个包子，喝两杯酽茶就算完事。

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说今年麦子的长势，谈明年丰收的景象，说着……期待着甜甜蜜蜜的日子，期待着土地的丰绕，期待着风调雨顺，期待着丰硕收成的季节，期待这浓浓的年味儿！

2022年1月25日于家中，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