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去的年味

朱传宝

　　今天是除夕。曾几何时，一年忙到头的人们，一到过年，无论日子过得怎样，都会调整生活节奏，迎接新年。漂泊的游子，再远也要设法赶回家，与亲人团聚。

记得小时候，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就有了浓浓的年味，日子平添了生气，生活似乎有了盼头。

　　最开心的当然是孩子们。记得小时，每到腊月，喜悦便写在了脸上，进入心底。梦醒时分，心里像灌了蜜甜滋滋的，那是一种迫不及待的对过年的向往。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开始为过年忙碌。主妇盘点积攒的肉票、鱼票、油票、糖票、副食品票，全家起早排队购年货。渐渐地各家屋檐下挂出了酱肉、咸鸡、咸鱼、咸猪头。晚上各家灯火熄的晚了，母亲正在灯下为孩子们缝制新衣。晴好的日子，全家动员掸尘擦窗，一扫晦气，直弄得窗明几净。理发店，澡堂，烟花铺生意格外的红火，理发一定是要排队的。澡堂的大池里充斥着孩子们的打闹嘻笑声。爆米花摊位边，钢精锅、饼干听排成了长龙，容器内大米、玉米、黄豆、年糕片林林总总，天黑了，风箱仍呼呼地响个不停，火苗窜得半天高，火光映红了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伴随着嘭、嘭的声响，夜色里弥漫着迷人的香味。

　　临近除夕，家家厨房忙的叮当响，不少人家支起两只煤球炉。上海本地人忙着开油锅炸肉丸、爆鱼、走油肉，发肉皮。蒸笼里蒸八宝饭、馒头、咸猪头。还要忙着做蛋饺，磨水磨粉，发水笋，忙得不亦乐乎。晚上一家人则围在炉前炒香瓜子、长生果，炉边温暖，笑语一片，边炒边吃，其乐融融。

　　我家除了随上海风俗准备年货外，还会延续湖北老家的习俗打糍粑，炸巧果。打糍粑是力气活，总是父亲主持，蒸熟的糯米倒在钵里，用沾了水的粗擀面杖使劲捣，要捣到面杖拔不出来便大功告成。兄弟几个轮番上手，个个气喘吁吁，但快乐溢于言表。炸巧果更是全家参与，父亲揉面擀面，兄弟姐妹们翻花，母亲守油锅，看着锅里上下翻滚，渐渐变成金黄的果子，口水在嘴中流。第一批出锅的巧果自然进了大家的嘴里，松脆可口，唇齿留香。出锅的巧果凉透后放进坛子里，一直要吃到正月十五。

　　大年三十最忙最快乐。除了忙年夜饭外，还得忙着贴年红。早起，母亲拿出早已备下的年画、对联、窗花，哥哥忙着登高，姐姐忙着递浆糊、年画，我则帮着看左右高低，不一会儿家里便充满了喜气。大户人家则忙着院里院外张灯结彩，挂红披绿。

　　“再穷不穷年，除夕拜祖先”。拜了祖先，年夜饭便开始了，桌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难得的丰盛，那是那个年代每年唯一一顿可以畅开肚子吃的晚餐，自是大快朵颐，直到肚圆。

　　晚饭后，孩子们走出家门，聚在场地上放烟花，做游戏。那是个不夜天，到处张灯结彩，烟花飞满天，笑声此起彼伏。夜深了，玩累的孩子回到家，依偎在大人身旁守岁，边听老人们讲过年的故事，边试穿着新衣，温馨快乐，直到辞旧迎新的爆竹响过才踏实地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是正月初一，孩子们赶紧起床穿上新衣，给老人们拜年，拿到压岁钱后，匆匆吃上几个母亲亲手包的汤圆便出门与小伙伴们打砣螺。

　　老家乡里的年，味道更浓。1962年的新年我是在孝感老家过的。有几幕场景令我至今不能忘。一是外公挥毫泼墨写春联。外公是个私塾先生，写得一手好字，行草隶魏皆上得了手。临近除夕，求对联者络绎不绝，外公有求必应，每天从午后写到深夜，忙得连年夜饭都是乡邻帮忙张罗的。

　　二是唱社戏。那年村里搭了戏台，连唱了三天大戏，以楚剧为主，间有汉剧，黄梅戏。演出剧目有“红娘”，“桃花扇”，“天仙配”等。演员除了外请的一些专业团队外，还有村里面的一干戏曲票友，尤其是村里的几个帅小伙扮成了大姑娘，在台上一频一笑，扭妮作态，博得台下阵阵喝彩。

　　最热闹的是正月十五闹元宵。喜庆活动从午后的锣鼓声中开始，人们将自己打扮成鱼虾蟹蚌荷莲，还有的荡旱船，踩高跷，色彩浓郁，招摇过市，观者如堵。

　　黄昏，关帝庙处传来阵阵锣鼓声，人群向该处涌去，一条通体透亮的巨龙从关帝庙里飞出。天色渐暗，龙灯上下翻飞，在夜空里划过，留下美丽的孤线，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日除夕，日子稀松，与平日几无两样，并无往昔浓浓的过年味道，更无当年那般对过年的切切期盼。也许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人们无闲暇驻足关注过年？也许父母走了，家散了，过年失去了载体？也许现代生活诱惑太多，人们淡忘了传统佳节？也许是我们老了，忌惮辞旧又添岁？

　　那时过年，不缺年味，缺的是年货。今日过年，不缺年货，缺的却是年味。说年味，是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记怀，是对“家”的牵挂，是对亲情的思恋，更是对远去父母的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