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彩青春（三）

周老五

　　1966年5月16日，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四清工作队迅速从煤矿彻回，否则就有被揪斗的危险。由于煤矿的干部要在原单位参加文化大革命，因此煤炭部干校彻底停摆了。随着外地红卫兵涌入北京，我们干校成了红卫兵接待站。

我们接待的第一批红卫兵是有组织的，记得他们是苏州评弹学校的学生。干校原有的床铺不够，我们把老师的讲台拼凑起来，当床用。领导说，这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你们一定要好好接待。当时有一首歌名叫“老房东查舖”，这是由马玉涛演唱的。唱的是老房东半夜为战士查舖的动人情景。“心中情谊千斤重，脚步迈得鹅毛情……掖好了被角儿，添旺了火，慈母的心啊，阶级的情……”，领导上要我们学习“老房东”，发给每人一把手电筒，要求一夜查两次。

评弹学校的学生在我们这儿住了四、五天，到北大、清华等大专院校去看看大字报，又到天安门等地，玩了两天就准备回去了，临走以前还给我们进行了一场苏州评弹表演，我们敲锣打鼓把他们送出校门，孩子们热泪盈眶的。

　　第二批红卫兵来了，他们是从四面八方涌入北京的。有一些红卫兵己有“造反派”的气派，倒处乱写乱划，剩馒头，剩菜随便丢……，但领导上还是要求我们，继续认真接待好“毛主席的客人”。

突然，传来了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的消息。时间定在8月18日，红卫兵知道后，欢呼跳跃。出发以前，领导反复交代，“你们每人负责十个学生，带出去，带回来。如果少了一个，你们就不许回来。”18日凌晨，队伍开始集中。4时左右己到达指定的集中地等待。趁此机会，我对这十个学生反复强调，我在中间，一边五个人，必须要一个抓紧一个，不管多么拥挤千万不能松手。

这一天毛主席要接见百万红卫兵，因而开始得很早，下午2时左右我们随看汹涌的人潮到达了天安门广场。广场上红旗翻飞，广播里反复播送着“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千千万万的红卫兵，一声接一声地高呼“毛主席 万岁！”、“毛主席 万岁！”……这是一个沸腾的海洋。

来自毛主席接见红卫兵记录片

　　无比激动的人们，有的挥动“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有的挥动拳头，有的踮起脚尖，有的抹着眼泪，大家不约而同，都在拼着命地呼叫“毛主席 万岁！”都想看见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

照片来自网上

　　我是个近视眼，只见天安门城楼上有一些穿军装的人，但究竟是谁，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和大家一样拼命喊毛主席 万岁！一个个嗓子喊哑了，汗水流尽了。我们走过了天安门城楼，红卫兵赖着不肯离去，但最终在波涛汹涌的人海中，荡来荡去，还是被人潮挤出了广场。此时我再看原本在身边的10个同学，居然一个都看不见，顿时我傻眼了。此时想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我昏头昏脑地在附近转了半天，碰到了我们干校的一个同事，他和我一样也成了光杆司令。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找，哪怕找到一个两个也好。

天渐渐黑了，从城里开往干校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也开走了。参加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可此时此刻我们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晚上11点多我们一进干校的门，领导就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说，带出去的10个同学全丢了，找到现在一个都没找到。领导说“快去休息吧，我带出去的10个也一个都没有了”。这一天，真是又渴又累，又兴奋又紧张，又可气又可笑。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开展，来到北京的红卫兵越来越多。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说你妹妹也到北京来串联了，她住在西郊的一所大学里。你爸妈让你去看看她。此时北京的公交系统混乱极了，我好不容易在西郊的大学里找到了妹妹。11月份北京的天气己经冷了，她们很多人挤在一起，就睡在教室的地面上。她们是爬火车过来的。妹妹十分高兴的告诉我，她也见到了毛主席，但是周边的人，不知怎么搞的，在呼口号握拳时，一把带住了她的头发，拳头握得紧紧的，拼命叫“毛主席 万岁！毛主席 万岁！”，又蹦又跳的死不松手，把她的头发拽下来一大把。我听在北京工作的姐姐讲，接待过红卫兵以后，天安门广场的鞋子，一箩筐一箩筐的，用汽车拉到中山公园堆得像一座小山。我告诉妹妹：爸妈不放心，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来自网上。

　　此后我又有两次带领红卫兵，去接受毛主席的接见。一次是上面送来了几十辆解放牌大卡车，领导让我们晚上值班，看守汽车，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凌晨两三点钟，红卫兵开始上车，每辆车50个人。汽车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接见，这样的方法，红卫兵又安全速度又快，我们最省心。还有一次是带领红卫兵，在北京北三环东路的路边，等待毛主席的汽车。这一次我们的方法是，让红卫兵坐在路边排成五、六排。严肃交代纪律，任何人的屁股，不许离开地面。等了一会儿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的汽车过来了。虽然车开的速度很快，可这是我看得最清楚的一次。红卫兵们也非常兴奋地说，我们都看见毛主席了。

照片来自网上。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我除了三次带领红卫兵，接受毛主席接见，也必须参加本单位的文化大革命。我们戴上红袖章，手捧红宝书，参加红色战斗队，批斗走资派。

我们单位当时的所谓走资派，就是我们的院长，党委书记李薪。受干校军代表的委托，我参加了对李薪的调查，他是山东人，抗日干部。当年和一个名叫张东里的，俩人带着一批年轻的学生徒步上延安，一路上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宣传抗日，使队伍逐步扩大。到延安以后一直在兵工厂工作，调查证明他历史清楚，所以很快就解放了。成立革委会时，要“三结合” ，本来希望他作为革命领导干部参加的，但是他拒绝了。而那个叫张东里的，到延安以后就上前线打仗，在日夲鬼子大扫荡时被俘虏，并送到东北煤矿井下做苦力。后来逃回山东又组织游击队。山东解放时随军南下，一直打到贵州。解放后在贵州任地委书记。但是，由于有被日冠俘虏的经历，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叛徒，长期被关押在监狱之中。

1969年我们调查李薪，从贵州返京时，途经毛主席家乡韶山留影。

　　还有一段发生在我们干校里的故事，也一直留在我心中，印象深刻。

1967年的某一天夜里，据说东北抚顺煤矿的走资派，带着一批保皇派到北京来告状，住进了干校5号楼。干校的造反派连夜对他们进行了搜查，结果从走资派黄静波的小皮箱里找到了一只手枪。这是违反当年的“公安六条”，企图破坏文化大革命的“铁证”。次日上午造反派召开了批斗大会，并宣布：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黄静波，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私自带枪进入北京，企图破坏文化大革命……一散会，黄静波就被送进了北京公安局。

四人帮倒台以后，文化大革命也随之结束。胡耀邦为大批老干部平反昭雪。有一天，我突然在人民日报上，见到黄静波省长视察青海的长篇报道。我想，这个黄静波是不是被我们干校造反派扭送公安局的那个黄静波啊？查找资料的结果证明就是他。

黄静波原来是1934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在延安时期，他是被毛主席嘉奖的十个模范县长之一，同时受奖的还有王震、习仲勋等。毛主席亲自签名的奖状，至今还陈列在延安革命博物馆。解放初期担任粮食部副部长，后受迫害，下放到东北抚顺煤矿任付矿长。

黄静波是陕西绥德人。陕西有一句话叫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黄静波是一条汉子，在文化革命初期他就敢于公开提出，林彪所说“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列主义的顶峰”等等，是错误的。把他斗得七死八活，也绝不低头。60多岁到青海这样条件艰苦的地方任职，深入基层获得干群一致的拥戴。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在文革中也难逃厄运。据说在抚顺被关押了11年。

党的决议明确指出：所谓文化大革命，是十年浩劫；是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那个使人近乎疯狂的红色风暴，在我们那一代人的心中，都烙下了血红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