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船签,特定历史时期所产生的一种过河凭证,类似于现在渡口的"船票",可它又不等同于船票,因为在中国星罗棋布的水系中,包括黄河、长江、淮河三大母亲河,在钢铸水泥桥梁尚不发达时期,非诸如长江三峡绝险之处,都会或近或远地设置过河的渡口。而在这些渡口中,多为"以物易渡",船家皆是个体经营的,求渡人与船家谈好"价格",或物或钱,你情我愿,一渡走之。</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社会开始消灭"私有制",渡口也被"靠水吃水"的船民组织起来的渔业社或渡船联社承担起来,对于规模较大的建制,他们一般使用船票,而对于规模相对较小、日常劳作中又属于"有汛渡人,无汛捕鱼″的兼职型渡船联社来说,他们为了方便"日收日结",会用一种叫"船签"的东西作为渡河收入结算的凭据。</p><p class="ql-block"> 船签大多是竹、木制品。它一般要满足三个基本条件:一是货币价值。一个人过河,二分钱,买个"船签",凭签上船,到了求渡人手里,这"一竹一木"的细棍,就被赋予了"临时货币"的功能;二是要能防水。船工每天与水"为伴",船下有河水,船上有"天水",阴天下雨,船签放在船工后仓的脚下,要晒不毁,泡不烂;三是便于结算。一签二分钱,十签两角钱。船民堪称水上的"游牧民族",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前,船民近乎全是文盲,结算过于繁琐,他们也应付不了。</p><p class="ql-block"> 销售船签,大多是渡口的招集人,在河边的一把大布伞下,或一张支起的木板上出售,风雨叠加时,头头就一个人,脖子上挎个布袋子装钱,手执一把船签直接把船签售给求渡人。</p><p class="ql-block"> 船签只所以被叫做"签",是因为它的外形与现在街边见到的"算命先生"面前摆放的"卦签"十分相似,只是"卦签"上面刻的是"卦词",而船签上刻的一般只是一至三个横道,代替人名或组别。一天收工(也有按周结账的),头头按签数钱,除提取极少的"公共积累"外,张三五角,李四一元,按劳取酬,不亏不欠。在较为原始的社会劳动分配机制下,"简单"是最有说服力的"公平"。</p><p class="ql-block"> 船签虽不贵重,但在一九七二年夏汛时,我却与十几个同学一起,趁着船工"八斤"(传说他生下来有八斤重,故乳名叫"八斤")离船,纷纷跳到他的空船上"哄抢船签",当我手里攥着抢来的船签弃船"逃跑"时,一个高我一年级的同学,稍稍做了的一个动作,险些让我丢了小命……</p><p class="ql-block"> 亳州古城,涡河穿城而过。把主城区一分为二,涡河南以"北门口"为中心的南部主城区,聚集着亳州政府机构、药商、小贩和居民;而城北则是工业区和教育区,虽然涡河以南,学校节次鳞比,但亳州两所百年历史以上的最高学府皆位于涡河以北,且基本上沿河而建。一座是亳州一中、别一座为亳州师范学校。(现已升格为为亳州学院)。这两所学校分别建于一九一O年前后,经历中国自新民主主义以来,光荣而伟大的奋斗史,她们为皖北地区培养出一大批自新民主主义革命以来的革命英烈、仁人志士。用师资雄厚,育人有方,声名远播,桃李天下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一年初冬,毕业于回民二小的我,按学区划分,也"混入"到亳州一中初中部继续"深造"。隔河求学,最大的"乐趣"是要在每个汛期可以乘船而渡。当时穿城而过的涡河上只在亳州城东有一座修建于五十年代初期的"大洋桥",它既是亳州南北两城的重要通道,又是连接皖豫两省国道上的交通枢纽。而亳州当时所谓的民用"二桥"只是一座"浮桥"。桥基固定,铺上木板,正常时光,人们伴着"垫板"发出"嗄叽、嗄叽"声,即可跑过桥面,而到了每年五月下旬,上游来水,整个"二桥"落入水下,南北人员往来则全部依靠船民摆渡解决。(绕道"大洋桥"太远了),别无他法。</p><p class="ql-block"> 记得一天中午。天上阳光普照,涡河洪水波涛凶涌。放学以后,我和同学们沿河边崎岖小路,一路狂奔,直扑渡口,照例购买了船签,可长长的学生队伍,要靠七八只木船一趟趟的往对岸"递送"。正当同学们挤得不成队形,向前挪动时,有人突然高喊一声:抢船签了!抢船签了!我往不远处一看,原来刚才还在渡人的一只船,因"八斤"临时离开,船被他用一根带绳的粗树棍,临时锚在河边,船上收的一堆船签被散乱地放在船尾。我们这群小伙伴们,"强盗"般地冲了上去,你一把,我一把地哄抢船签。此时,我也当仁不让趟着河水,趴上那只已经严重超載的小船,正当我们哄抢着船签时,不想摆船的"八斤"突然回来了,大吼一声:王八羔子,犯抢了!船上这帮"小毛贼",一看五大三粗的"八斤"回来了,便"噗嗵噗嗵",下饺子一般,跳到水里跳跑。但我不会游泳,望着翻滚的浪花正在犹豫。在我前边的一位高年级同学,跳下水后,故意用手一推,已经脱缰的小船顺流向河中心冲去。怎么办,不跳,我就会随着随时可能撞物侧翻的小船而不知"天命";唯有一跳,尚有上岸"逃跑"的机会。小船开始随着流水打转,向激流涌动旋涡靠拢,我慌了,应该说是吓傻了。两眼一闭,跳!</p><p class="ql-block"> 哪知天不佑我,当我跳下来时,正好落在一个涡河岸边,平时居民挖的"吃水井"(当年河边的居民早季都是挑河水生活),为了挑水方便,他们会选在坡缓土硬的地方,挖一个深水池)。我猛的一跳,正好落在了深水池里,两脚已不着地,两手本能地往上扒时,连连灌了几口黄泥汤子,头皮阵阵发麻,两眼冒着金星,眼瞅着,我就要被大水冲走,刚刚赶回的"八斤"直接扑到水里,游到我身边,从后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拉着我的袿领子,连拉带拽,把我拖到岸边。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两根"抢"来的船签。几位居家相近的同学护送着急忙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父亲当时还在"失业"中,常年驻在牛市中医院。但母亲在第一时间知道我坠河遇险的事,从单位赶回到家。我只告诉母亲,我是上船时,人太多,被同学挤下水的,没敢"交待"与众人抢船签的"恶行",又向母亲叙述了"八斤"救我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我的平安获救,倒引来了一档子道歉,一档子感谢。当天下午,在渡船失控,而又最后推了一把船的那位同学母亲带着他来我家道歉,因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告诉大人,是上船时相互拥挤,我才掉到河里,而对"哄抢船签"的事,两人都只字未提,所以"道欠"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剩下的就是母亲带着我去"感谢"。第二天,母亲带着我,买了两瓶罐头和一盒散装鸡蛋糕去渡口看了那位叫"八斤"的船工,向他表示对我的救命之恩。</p><p class="ql-block"> 亳州生活仅十年。七二年到七三年离开亳州,我曾和母亲一起,多次从二桥渡口经过,但她绝口不提此事,甚至直到去世,都没和我再说起过"涡河落水"这档子糟心事。但我从母亲的神情里能感觉到,她知道我参与"哄抢船签",也知道我跳水逃命的过程,更清楚我回来后,并没如实"坦白",而是对她是撒了个谎,母亲知道这一切。她是在用一种"于无声处"的冷漠告诉我,要做一个正直的男人,就不能去追求一点蝇头小利!何况还是"聚众哄抢"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离开我们25年了,我也正在"奔七"的路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涡河边上的这件小事,让我每每年都会在母亲墓前忏悔!</p><p class="ql-block"> (2021年冰雪日写于瑞鸣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