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蜒河之雪

红春子149480561

安居烟雨江南，看惯了春花秋月夏雨冬云，习惯了姑苏城少雪不寒的交冬数九。常忆念插队时蚌蜒河畔的冬腊雪，特别是乡亲们雪中施暖，雪中送炭的深情厚谊。

人逢饱暖当思寒。五十年前节交冬至后，苏北乡下已进入速冻模式。我和乡亲们像在若大无边的冷冻车间里生活劳作。蚌河乡谚有“一九二九冰上走，三九四九神仙难下手”之说。牛年腊八日在苏城家里翻橱找御寒衣，翻出年年夏季曝伏，岁岁冬天没再戴过的棉军帽，老伴叫送扶贫柜。念旧的我总舍不得离弃这顶雷锋式军帽。对镜戴上左瞧右看，自恋还是个挺帅的老军哥。是时一缕乡愁情不自禁腾上怀旧的冬云，飞向蚌蜒河边知青屋。脑海回放出1971年寒冬大雪封屋冻河，茅屋冻将压，柴扉寒不开，岁暮冬腊雪，饥寒双交迫的情景。此情可用雪似故人人似雪，两处相思共白头而表述。

　　那时的苏北经济围绕以粮为纲转，工业化尚未企及，人间烟火气不浓，温室效应全无。从没听说过有暖冬这个词，气候就像处在次等级冰河期。交冬数九后，寒流寒潮轮番南下，朔风冻雨连绵淫侵，零下五至十度是常态。这对没有取暖能源条件的水乡湿地农人来说，越冬环境十分严酷。尽管如此，乡亲们仍对插队知青给予了力所能及的温暖。

难忘雪中施暖的和爹爹。临近小年前天下午，太阳没了影子，天空一片浑灰黄，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凭下放后学会的看天测云经验，感觉天要变，弄不好大雪将临。护林守在河堤地窝草棚里的和爹爹，平时常来知青屋说古侃今，这些时已多日不见头脸。想是天寒地冻，老哮喘又犯了吧？我得去看看，顺便去取请他编打的芦花毛窝窝鞋，以备冬寒。因他不肯收鞋子钱，知他喜吃冻小鱼，决意买小鱼送老人解解馋。我手拎从蚌蜒河渔船上买来的小杂鱼，过渡船躬进地窝棚。他绻缩在地铺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东南风卷黑云，来雨！东北风翻黄云，这是要下封年雪啦。两双芦花窝茅草鞋已打好，还有地窝旁的枯枝柴火你拿回去，要多备粮草防雪后更寒的天啊”。临别又追一句：你们在乡下过年，住新知青屋冷，若不嫌老人味，就来我这暖和的地窝棚里搭伙住。为不拂他美意，同时也馋这新鲜的小鱼，我又缩腿进窝棚。当晚共食小鱼咸菜粥后，环在柔暖的稻草铺上与老人抵足而眠。

风一更雪五更，聒睡地窝梦不成。和爹爹说雪姑娘脸嫩怕见人，白天不来黑天来。果然当晚风卷烂雪夹着“鱼眼睛”向大地袭来，窝棚草㮼子上沙沙的响了一夜，可见雪姑娘闹腾得很呀。清晨窝棚门被雪封，非用力除雪推不开，好在简易柴门也能向里拉。棚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河堤上雪深盈尺，蚌河上下漫天皆白，波平如镜。农田里青青麦苗已藏身在白鹅绒似的雪被子内，在雪姑娘柔软的怀里做着暖洋洋的春梦。梦想开春起身伸个大懒腰，梦想夏天沉甸甸一片金黄的丰收场景。

腊雪灭虫，春雪吊虫，瑞雪兆丰年啊哈哈……和爹爹手抚白山羊胡子如是说。我与他盼丰年的感情有差异，要不怎会让我来接受再教育呢？我只看到雪给大地披上了银装素裹的衣裳，眼前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瑞雪纷飞，山河如画，我欣赏蚌河上下冰清玉洁的雪景无垠。我对雪诵诗，酸文假醋的吟出“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雪姑娘你是冬的宠儿，春的使者，给人间带来春的期盼。此后再没见过比这更大的雪和绚丽的雪景。

霜前冷雪后寒。这场雪从小年夜始，肆虐人间两天三夜，将雪后出的太阳脸都下白了，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左右。乡亲们怕厚雪压塌梁架不坚的茅草房，十有八九的人家忙于自扫门前屋面雪。乡间小路上的雪是不用扫的，走过人板冻的路桥常能滑翻人。小桥面冻雪成冰，人畜过桥险象环生。过桥要摸着桥边爬行，也有人象坐滑滑梯样挪过桥。雪霁后农家茅屋上的积雪受阳光和烟火气作用，中午雪水融化刚一会会，傍晚就结成串串冻冻丁。白晶晶的冻冻丁在屋檐下拖挂几尺长，顽童将其当冰棍唰，唰得小嘴直冒白气。蚌河结冰能走人，小沟冻实到河底，河面盖上了玻璃盖。玻璃天花板样的冻下，草鱼小虾一冻不动，天冷得简直能让人冻成狗。当然我也像狗样冻缩在知青屋里懒得动窝。

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乡下干妈的三小叔子顾正明，人极憨厚，是见过世面的退伍军人，对我一直很关心。小年夜中上踩着没踝的深雪，一拐一滑来知青屋看我。他1965年入伍刚退伍还乡不久，身穿队伍上带回的军大衣，头戴放下两扇棉耳朵的绒军帽，像个活雷锋。刚下乡那会，我曾厚着脸向他讨要军帽。他连他侄儿群子都没舍得给，却慷慨的送给我一顶洗得发白的单军帽，让我在知青群中风光了好一阵。雪后特为来关心我过年准备的他，看我头上没帽，冻得缩头缩脑的样子，脱下棉军帽套上我的头，说春子借给你戴吧。

雪后有了他俩的棉军帽和芦花窝子鞋，我从头暖到脚，挺过了那年的雪后寒。和爹爹与正明前几年已先后作古，特写巜蚌蜒河之雪》感念两位恩公。他们关爱下乡知青，寒中施暖，雪中送炭的深情厚谊，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