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中走来一个四十岁的小姐姐

云朵

农历腊月十八，是我和宋先生的结婚纪念日。今年的腊月十八和去年的、前年的这一天，也和腊月十六、腊月十七没多大区别。无非就那么几项内容：买菜做饭吃饭洗锅睡觉；陪孩子写作业，语文数学英语，写字计算朗读；准备过年啦，洗被单、擦玻璃、收拾厨房卫生间，从早到晚，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秋裤，拿着抹布，转得自己都眼晕。其实前几天我是向宋先生提了个建议来着，我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你送我一束花，行不？玫瑰百合都行。”结果他也没答应，至今桌子上还放着我自己栽的那瓶绿萝。我打算明天去买它一束去，可以是玫瑰，也可以是百合，或者还可以是我钟爱的蔷薇。不过每年的这一天，有一个人是挺兴奋的，那就是我们的儿子薄荷。他今年九岁，个子马上就赶上我了。那天晚餐期间，儿子说，今天是你俩的结婚纪念日，咱们干一杯。于是每个人都领了一杯红酒，孩子用的是喝白酒用的那种小酒盅。我提议三个人相互说出最近在各自身上发现的一个优点，并且举出一个具体的事例来印证。他俩表示同意。“谁先来？”“小孩子先来吧！”爸爸说。“妈妈先来！”小孩提议。这是人类没有完全进化留下来的痕迹，母系氏族社会的表现。“儿子最近表现出的最大优点是越来越专注了，比如，完成作业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了。字也写得工整了，练字班的曲老师单独发了两次你练习时的朋友圈视频，表扬你最近进步大。爸爸一如既往地用心关注每一个细节，比如昨天我正打算洗完衣服擦卧室的玻璃，发现爸爸已经在我洗衣服的时候把玻璃擦干净了。”这是我对他俩的评价。儿子评价我说：“妈妈还是那么爱学习。我看见妈妈昨天写了三千多字的作文。”对于四年级的他来说，把作文写到三千字就很了不起。儿子怎么评价爸爸的，我忘了。轮到爸爸了，沉默了一会儿，爸爸先是将手里的鸡翅啃完，然后又端起酒杯大饮一口，才开始发言，语气很平静：“儿子最近很主动。比如昨天上街回来，主动收拾玩具，帮奶奶洗碗。妈妈最近有耐心了，和儿子写作业的时候不发脾气了。”……之后，儿子的电话响了，楼上的小孩约他去打球。他挺着急，我让他对我俩说点什么，他说希望爸爸少看手机多读书，养成好的生活习惯。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嘱咐我俩：“今天可是不错的日子，正好朋友约我，你俩可以好好过节。等一下我出去了，你俩可以拥抱或者接吻。”（天呐，这个孩子肯定是电视连续剧看多了）之后他拿出给我俩准备的礼物——一封信，并告诉我们等他出去才能看，就下楼了。宋先生啃完他的鸡翅膀、鸡爪子，干了他的红酒就一如既往打开他的笔记本看电视连续剧，并且告诉我，不用我洗锅，等一会儿他洗就好。于是，我就坐在桌前盯着自己那半杯还没有喝完的红酒，在暗红色的光影里，我看到了十二年前我和宋先生结婚时的情形：婚礼主持人问他：“你愿意……”“我愿意！”宋先生用的那个语气就是刚才评价我和儿子时的语气。主持人转向我，同样的问题：“你愿意……”“非常愿意！”我那个激昂的语气，就像在中考誓师大会上代表教师发言一样，振人心，鼓士气，声震天地，气冲斗牛。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用宝昌话来说，那就是个qiào货。我估计当时台下很多人也都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我原谅了当初那个头脑过分简单的自己，毕竟年轻，没怎么结过婚嘛！而且当初那个傻出镜头外的状态是感动了年轻的自己的。夜色宁静，家里的氛围很和谐，我就安静地坐下来回顾自己走过的这十二年的婚姻历程。我不用担心孩子几点回来，到时间他还没回来，宋先生会打电话的；睡觉的时候我也不用铺床，宋先生会把三个人的被褥都安排停当；我也不用躺下了才发现自己最近读的书不在手边，宋先生知道我最近正在读《被讨厌的勇气》……2004年，我认识宋先生。想想他出现在生命中已有十八个年头了，生命历程中几乎一半的时间里都有他，这真的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十八年的人生路上有这么一个人陪伴，无论我们之间曾经有多少分歧和争执，但是现在依然都还在彼此身边，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就是最亲密的爱人，都应该心怀无限感恩。很多人都会用幸福或者不幸来形容或者评价婚姻。这一点我不太同意。幸福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到底什么是幸福，我想是很难给出一个标准的。有人说有一个漂亮或者帅气的另一半就很幸福，但是我们看到身边郎才女貌的夫妻劳燕分飞的很多；有人说有车有房有存款就是幸福，可是很多人不也在大房子里吵到鸡犬不宁，最后分道扬镳吗；还有人说工作稳定、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就是幸福，但是你知道多少人正陷入卢梭所说的绝望的平静中不能自拔呢？与幸福是一个概念相比，我更愿意相信幸福是一种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那么哪种在外的满足都不会让我们感到幸福的。这种能力，也并非生来就具备的，它就像沟通能力、表达能力、计算能力等一样，是可以通过学习和反复练习不断提高的。从这一点来看，每个人的婚姻都只和自己有关，你的婚姻是否圆满，也都是由你说了算。抖音上有一个段子说：本来想找个人躲避人生路上的风雨，却没有想到人生路上所有的风雨都是他给的。就是这么一个谬论，却成了很多人不快乐、不幸福的借口。带着对对方的怨恨一直在不幸的泥淖里挣扎，伤害了自己不说，也影响了无辜的孩子。哈佛大学音乐系教授斯蒂芬·福斯特有过这样一句名言——没有人能真正伤害你，除非你自己愿意。这个观点是不是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书里，有一个核心观点是：你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两个人的认识是不是不谋而合呢？意在告诉人们，你的幸与不幸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在一段婚姻中挣扎得很痛苦，那么你可以选择放弃。然而我们看到的现实是，很多人不做选择，不会选择，甚至也不敢选择。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以孩子为借口，待在一个相对的舒适区，不改变也不放手。心甘情愿将余生淹没在平静的绝望里。我认为所有这些婚姻的悲剧只有一个原因，即没有看见自己。电视剧《小敏家》里的小婕，在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看见自己的时刻，她说：“我只有完全属于我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爱。”那一刻，坐在电视机前的我，都不由自主的为小婕拍手叫好。尽管她的前两段婚姻是失败的，但是只要她能看见自己，就会努力提升自己感知幸福的能力，所以以后的人生，美好都会不请以来。曾经我也在和宋先生的相处中也很久都看不见自己。多少年，他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改变我，而我也全心全意地努力迎合他。宋先生说我个子太低，不适合穿长裙子，于是我就把喜欢的长裙子都收起来，买短一点的；他又说我腿太粗，穿短裙更显得个子低，于是我就买裤子，他又说：你最难买裤子，因为你的身材不成比例，这一度让我对自己的外貌自卑到了极点；和宋先生逛街，只要我看上的衣服他都说不好看，于是我也怀疑自己的审美能力；每次和他的朋友吃饭回来，他就批评我，不会说话、不会喝酒、甚至KTV唱个歌也不会选歌……这样的时候会觉得很不舒服，很难过，但是却像被洗脑了一般，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甚至也不由得给自己下结论——我就是一个长得不好看，没有任何审美能力，并且死板内向，几乎没什么情商和智商的人。后来发展到，我不能给自己做决定，因为我做的决定不管有没有道理，宋先生知道后都会生气。而我也不反抗，他生气，我就保持沉默，我避免一切争吵。再后来，我自己有什么想法都不告诉他，这一度让他抓狂，我越是不理他，他越就越生气，就更要找各种各样荒唐的理由来指责甚至贬低我。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他的袜子在哪儿，我说：“卧室衣柜左边下面的蓝色储物箱里”他马上就皱起眉头指责：“别给我在家里把你那个当老师的架子摆出来，我又不是你的学生。”天呐，这是多么牛头不对马嘴的无理取闹啊。可，这就是那个时候我生活的日常。只是那时候我没有低头好好看自己，更没有认真对待他，简单地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为他是一个犹太人，即“优秀的太仆寺旗人”！这扭曲的过程持续了好几年。我曾无数次想过离开和放手，我想他应该也是。后来，我和自己对话的时候也会想：到底是什么让你能穿越那些黯淡而阴郁的日子向着阳光一路走来呢？是孩子？是读书？是反省？是努力工作？这些因素我想都是有的，但仔细想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始终记得我为什么要在婚礼现场放下矜持，大胆地大声说——非常愿意！宋先生身上冷静的思考力，细致的观察力，超强的动手能力都是我所欣赏的，因为我身上就不具备这种能力。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触动我看见自己的一个点，那就是考驾照！好友问我要不要一起报考驾照，她亲戚的驾校做活动。那几天宋先生出门不在家，我想打电话和他商量他肯定是不同意。干脆就不告诉他了。不过我对自己考驾照真的是没有信心，就我这种辨不清东西南北，反应迟钝，协调能力差的人，能开车？但是看到周围很多和我也差不多的女性朋友都能学会，那说明我也有可能学会。怀着这种忐忑的心理报了名。宋先生知道后，当然是雷霆万丈，并且狠狠地下了结论——我敢断言，你不可能考上驾照！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尼采也说，凡是不能打败你的，都将使你强大。就是他的这句话一下子激发了我内在熊熊燃烧的小宇宙，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考个驾照给他看看。于是我就考上了！从此我看见了自己。文字写到这里，我依然热泪盈眶，谁都不能体会我当时那种遇到一个另一个自己时的欣喜若狂。原来我也可以的！原来我是可以的！！通过这件事情，我总结出一条重要的人生哲学：事情没有简单和容易这一说，只有对你来说重要或者不重要。我也常把这个道理告诉我的学生们，我说：别说八百字的作文你写不出来，如果郑祥东校长告诉你只要你写出八百字的作文就能上六中的高中，你看看能不能写出来。不逼自己一把，怎么发现自己有多优秀！我真诚感谢宋先生。没有他的“吹毛求疵”和，我可能一辈子都是一粒尘埃，在自卑的阴暗里错过生命里的很多美好。就这一点来说，我们都要学会感谢对手或者敌人。由此想到，在2016年宝马百年庆典，奔驰发来贺电写到：“感谢100年来的竞争，没有你的那30年，其实感觉很无聊，感谢宝马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成长和追求。感谢宋先生让我看见自己，进而遇见更好的自己。我的闺蜜常常会说一句话——你变了，世界就变了！对于我来说，我变了，宋先生就变了！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不再沉默了，我将我快乐的、喜悦的、难过的、委屈的……情绪都表达出来，让他看见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我，而不是一个木偶。他说我穿红裙子不好看，我说我喜欢啊，而且我自己没觉得难看啊……这样的对话情景多了以后，他会发现他没办法将他的意志强加给我。这时候的他，反倒温和了、慈悲了、柔软了。因为他看待我的角度变了。此时就真正理解了舒婷的《致橡树》：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当然，婚姻也是生命的一场硬仗。要想取得胜利，还得掌握必要的战略战术，所谓好的婚姻需要经营，就是这个道理。最近几年我是很努力去学习的，我听婚姻治疗师的讲座，阅读经营婚姻的书籍，并且在生活中不断反思和总结。期中有一本书对我的影响最大，叫做《爱的五种语言》，作者是美国的盖瑞·查普漫博士。这本书里讲到，婚姻中，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至少有五种，分别是：肯定的言词、精心的时刻、接受礼物、服务的行动、身体的接触。读了这本书后，我发现，尽管我和宋先生相处多年，但是我们彼此不懂对方爱的语言。我希望爱人对我能有肯定的言词，让我自信一点。而宋先生表达爱的语言是服务的行动，他会在冬天将我不同的鞋里垫上不同厚度的鞋垫儿，会在我开车前先将车热好，将反光镜和座椅调整到适合我的高度……只是他从来不会表扬我。以前，我不懂这爱的语言，就认为我的婚姻里没有爱。其实爱一直都在，只是那时候我没有感知爱的能力。今天站在丝婚的路上回望，我对所有过往的岁月心怀感激，正是这一段一段或平坦或崎岖的来时路，让我看见了自己，成为了自己，也有可能遇见更好的自己。现在如果有人再问我：白女士，你愿意嫁给宋先生吗？无论怎么怎么……”我依然还会像十二年前那样大声回答——非常愿意！因为我相信，当你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所以，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愿意追求幸福，那么就请启程把，从爱自己开始。无论你是四十岁、五十岁还是六十岁。你看，那灿烂的阳光中，不就走来一个笑意盈盈的四十岁小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