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无极

风急雪飞，大地留下两行足迹，小黄狗箭一样的奔过来，摇着尾巴，冲着我呜呜地叫着。“随缘、随缘”，那狗狗扑到我怀中。“随缘”和你亲呢，母亲一边说一边捋着它的毛。

小院里的枣树光秃秃的，材草垛上覆满了雪，像一个巨大的白蘑菇。推开柴门便是外婆家，那是一个带厢房的乡村教师的家。“随缘”是母亲的学生送我的，一掌大小，刚断奶，毛绒绒软软的一个小生命。长到一岁多，已是一只健壮漂亮的黄狗。

一日来了带红袖章的打狗队的人，一棒打伤了“随缘”的腿，那时不知那来的力量，十岁的我抱着三十多斤的狗狗，翻过学校围墙，迎着风雪，把“随缘”送到七公里外的外婆家。那条路老长老长了，“随缘”一跛一跛的跟在后面，我把它交给了当乡村教师的外公。外婆递给我一个饼，一角钱，送我到街上的公交车站。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去外婆家，那天雪有脚踝深，回家时夜幕降临，雪还在飞，只是在路灯下金线一样的流彩。

从那时起就不喜欢冬季，那个冬季想念我的小黄狗。

长大后在冬季常盼望着下场有样的雪，在枯槁的无花季节。雪花虽不能算花，能让人遥想，使人心生向往。诗人把雪花叫做梨花，把雪后枯枝叫做琼枝，把冰封雪舞的大地形容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些想象如神的翅膀，让人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恍惚间又见雪原上奔跑的“随缘”，仿佛梦境重现。

冬季用枯、静就可概括，枯极木华、静则生动。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话是谁说的？极为治愈的一句话，让人希望不灭。其实也就是精神胜利法。严冬要熬，熬到几乎绝望时春天就来了。要不人们总说春色常在呢，沒有谁会说冬色常在的。

今年在冬天最冷的大寒气节，暖阳依然懒懒得照射，让人有季节的差错感。在我小时候也就五十年以前或十多岁的四十年前，这时节滴水成冰，冰棱三尺。那时城市的楼不高也不密，一层的瓦房居多数，瓦最能聚水成冰。一场大雪后，慢慢溶化的雪惭成冰棱，可以清楚的看到它一点点的增长。穿着永远短一截盖不住手腕、脚裸和屁股的棉衣，在冰天雪地里玩耍，爬到窗台上垫起脚用冻的红肿的手够冰棱，然后放入口中嘎嘣嘎嘣的咬食，那个透心的凉啊。如今想来不知道为什么要摘那冰棱子吃，是怎么样的心理？

​那时淮河是封冰的，可以两岸通途，马车拖拉机皆可通过。不过我没走过，母亲常说某某人过河时冰裂了人没了，再者距河岸有二公里多，对于小孩那是遥远的路程。中学时大了点，亲眼见遛冰的大人坠入河中，以后见河流湖泊封冰，终是不敢上冰。

那时的冷不仅反应于雪与冰，居住的房子保暖性差，取暖设备也就是烧煤球的炉子，还常是闷着火。手放上烤永远烤不热，最惨的是大风后玻璃落了，用报纸一糊的那几日，贼冷贼冷的，因为划玻璃要到老北头，还需要钱。等学校修复损毁门窗时，母亲再去找师傅要上一块。

​更要命的那时的冬天真是江山寂寞，没有现在的常绿行道树和绿化带，要想见绿只能到田地里看麦苗了，好在学校旁边不远便是农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诗画中最美，现实中有也挺好，不过若走出户外，需吃饱喝足，有一身保暖的冬衣。如我儿时真的惧怕冬日，即冷且饿，不想疯玩都不行，玩玩身暖点。有了“随缘”后，多了许多乐趣，它对飞雪的好奇，迎雪飞奔的身姿帅极了。不能说这样的冬天很完美，只是觉得童年的冬天真冷，那时冬天才能叫冬天。

几年前带上小黄狗乐乐去苏州游玩，时逢天降飞雪。江南雪轻柔细腻，与小桥流水青瓦粉墙相得益彰，充满灵动的气韵。多雨的江南，下场大雪很奢侈，总是让人浮想翩翩。舟行江上不在有嘀嗒的雨声，雪花漫舞船外，红炉温酒仓内，狗狗乘欢膝下。小舟绕村过，会意三二盏。

​江淮的雪不大也不小，冰不厚也不薄，孩童在上面推铁圈是没问题的。雪后用竹杆支个大箩筐，竹杆系上绳，在筐内撒点谷子，饥饿的鸟雀便会小心地一点点接近，丧失警惕后深入内部，一拉绳子便能捕到。能捕多少决定你的耐心成度，这是一个比心气的活。这事我儿时干过，不过年少气浮，成功率很低。有时鸟雀还在边缘就拉绳，结果一哄而散。有时只有少数的鸟雀深入筐内，便迫不及待地拉绳，只能捕到不多的几只。我的小舅舅是捕鸟高手，总能捕到许多。他在草垛边支筐，人躲在草垛后面，等待鸟雀上钓，鸟雀一点点步入，召引伙伴时最考验心气。那筐要足够大，人要有足够的耐心。干这勾当是一定不能带上“随缘”的，它会追着鸟儿玩，惊飞所有的鸟儿。

每年寒假母亲都要带我去外婆家小住几日，每逢雪天带上“随缘”到外遛达时，它总是对着飞雪狂叫几声。我拍拍它说忘了那年飞雪天的伤害吧，它舔着我的手，站立在风雪中。

小舅舅挺喜欢“随缘”，每次我俩出去玩，总让它跟着。那天砸开冰面，支把老油伞，蹲在下面约鱼，雪在飞，狗狗安静地趴在地上，饿疯了的鱼极易上约，二小时就钓了一小篮子。“随缘”叼着回家，外婆把那鱼一炸，在铁锅边贴上高粱饼，放上水一煮，就是风雪夜里的美食。

雪停了，旷野一片洁白。冰雪覆盖的大地，让动物们无法觅食。野免到处乱跑着刨地，在雪下找草儿。大人们设下铁夹子，在周围洒点菜叶，引诱免子入套。太阳出来了，雪地拆射着刺眼的光亮，静寂之中暗伏杀机。从那日狗狗看到免子的挣扎，“随缘”似乎察觉到雪原充满危险，紧紧跟着我，再也不敢撒欢的跑了。

那时对于我来说真是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后来“随缘”老死了，我与它的缘分也尽了。只是过往的飞雪和那日的“随缘”，在以后的生命的起落之间，让我永存对未来的憧憬，有了远远越过了凡尘的青山与河流的胸怀。

后来结认了妻子，我跟她讲了与“随缘”的缘分。她说养过一条叫“欢欢”的狗狗，在雪夜被人偷走了。从那时起我知道她喜欢狗狗，在一个雪夜接妻子下班时，公交车站边不远有个卖狗的小摊位，一只小狗狗，怯生生的冻的发抖，一眼看上去极象初见时的“随缘”，我买下它，揣在怀里，毛绒绒软软的，我把它取名“乐乐”，于是有了十年的缘分。我相信缘是随愿而生的，是前世的因缘，才有今天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