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老了，快九十岁了，她越来不认人了，甚至连他的孩子都不大认识了。问她什么，她都迟疑半天，然后笑笑。</p><p class="ql-block"> 不认人的母亲变得更加安静，她目光慈祥地看着每个人。你对她友好，她对你笑。若是对她言语重了，她立刻就有回应，表现出焦躁和不安。</p><p class="ql-block"> 母亲含糊不清的话里经常流露出她惦记的人。</p><p class="ql-block"> “孩子怎么样了” ，这念头冲上她的脑海，你怎么解释也没用，她拖着不灵便的双腿急切地下床寻找，甚至打开柜子。然后，再疲惫失望地坐回床头。</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大姐家住了十来年了，但她还念念不忘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总想回去看看。最近这段时间，母亲睡梦中醒来，会突然问睡在她旁边的女儿：“你爸呢，他去哪儿了？”母亲过去从不问这话的。</p><p class="ql-block"> “他不是走了好多年了吗？你怎么忘了？”女儿认真地告诉她。</p><p class="ql-block"> 母亲“哦”了一声，好像刚刚知道，然后，她耷拉个脑袋，什么也不说了。</p><p class="ql-block"> 姊妹们每次回家看望母亲，坐在她身边，都爱问她：“我是谁呀？”</p><p class="ql-block"> 母亲有时很回避这话，她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又移回来，笑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孩子呗！”见母亲缓缓地说出来，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笑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你哪个孩子呀？”姊妹们追问。这次母亲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挪动着嘴唇，说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你的女儿呀！”母亲听了，笑了。她并不吃惊，她心里知道，只是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给母亲按摩，母亲最高兴。按一会，她怕我累，不让我再按。我不停地按，她就一个劲儿地乐。</p><p class="ql-block"> 每次，我在母亲身后搂着她，把脸贴在她温暖的脸上时，母亲都很安详。她把手缓缓地抬起，也抚摸着我。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每每这时，我的眼泪都会悄悄地顺着脸颊流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今天母亲的模样，我将来是看不到的。尽管她现在无法和我畅快地交流，无法回忆往事，甚至无法说出我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望着几乎忘掉了这个世界的母亲，我的眼前经常出现她过去勤劳能干的情景。母亲有五个孩子，父亲当兵，常年不在家，全靠母亲拉扯这几个孩子。后来，父亲在部队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常年在家修养，母亲又多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在我记忆里，母亲从未闲着过，她上过班，做过喂猪的工作。我小时候，在母亲班上，常看见她肩挑着担子往返。那时，不懂事的我根本体会不到母亲的辛苦，去母亲厂里只为能喝到甜甜的汽水。母亲当过纺织工，那时我长大了，上中学经常上晚自习。每当天黑放学回来路上，母亲总是站在黑暗中柱着拐杖接我。那时母亲的腿已经瘸了，走路很费劲，她放不下走夜路的女儿，惭愧的是我从未问过母亲在夜色中等了我多少时间？我结婚后，没有房子住，母亲把我们一家人接进了他们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里。我在那里生的孩子，坐的月子。我至今清晰地记得母亲那天去医院把我和刚出生的孩子接回来的情景，我们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外面下着漫天的大雪。母亲把我的儿子抱在怀里，开心的笑容宛如一道道彩霞……</p><p class="ql-block"> 望着母亲，我常想一代一代人的故事。母亲作为普通劳动人民的一员，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无怨无悔地奉献着。她劳作一生，没有抱怨，有的是对孩子们无尽的爱……</p><p class="ql-block"> “母亲劳累了一辈子，她晚年应该享享福了。”大姐经常这样说，她照顾母亲，就像照顾孩子一样，白天，陪她唠嗑，晚上，倚在她身边睡觉。不管母亲何时醒来，只要想说话，大姐就跟她说，哪怕困得不成样子；母亲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女儿的手，她心里特别踏实、放心。有一天，我注意到母亲看大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微地笑着，久久地注视着。目光里，充满了崇拜和依赖，夹杂着无限的欣慰和感激……</p><p class="ql-block"> 2022年 1月22日 鞍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