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竹影摇青飞隔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蕉心展绿覆虚檐</span></p><p class="ql-block"> ———萍飘之南宁</p> <p class="ql-block"> 在 我们这个大家 庭的第三代人中,我与外公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1957年还在广西南宁时外公就与我们同住,当时我只有两岁多记忆还懵懂不清。隐约记得那天午睡中的我被妈妈叫醒,睡眼惺忪中听见妈妈说“毛毛(我的乳名)醒醒,爹爹(湖北鄂州对爷爷的称呼)来了,快叫爹爹”。“爹爹”,可能是血缘的关系,也可能是基因的召唤,一向惧生的我居然会伸出手要爹爹抱。爹爹抱起我来亲了一下,用浓重的湖北乡音说了句“这细伢蛮乖的”。从此开始了我与爹爹回味悠长的祖孙情缘,此后我一直称外公为爹爹。现在想起来老人家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清瘦白皙,衣着整洁,留着长胡子且步态平稳,语速沉稳缓慢,做事慢条斯理。既似仙风道骨,又一副学究范。</p> <p class="ql-block"> 儿时的记忆中爸妈都很忙。爸爸在凤凰大山里一个部队任职,妈妈在广西交通学校工作,那个年代运动多妈妈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来,在家陪伴我的只有爹爹和保姆阿姨。当时爹爹身体还算强健,只要老人家不看书我就是他怀里的“玩具”。午睡前爹爹会把我抱到他的床上,用他那浓密的胡子扎我的脸,祖孙俩玩上一阵再睡觉。我上幼儿园之前,好像这是我们每天必走的程序。</p> <p class="ql-block"> 南宁属亚热带,这里一年四季绿树成荫,物产丰富,人们生活悠闲,爹爹有诗形容“绕市花枝红夹道,垂檐蕉影绿当窗。绝佳风景供吟眺,不惮闲携屐一双”。我们住的房子南北通透,每天早晨起床爹爹都会把前门后院打扫的干干净净。不是因为我记忆好,因为我们家房前屋后都种的芭蕉,芭蕉成串后会结出一些长不大的小芭蕉,这些小芭蕉成熟的早,熟透了就自动脱落,爹爹每天打扫庭院都会捡回来放在我的床前。所以一到这个季节,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有没有芭蕉吃。</p> <p class="ql-block"> (1958年爹爹、三表姐德铃及全家摄于南宁)</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兴办全托幼儿园,我上的就是全托幼儿园,每周只有周六才能回家,如果周六是爹爹接我,那我准是最早被接走的孩子。因为爹爹会早早来幼儿园等着,接上我后还要带我到街上逛逛,一周没见了,老人家总会娇惯一下小外孙。周一返校我会闹着让爹爹送,一来爹爹走的慢,路上可以多待会,二来可以缠着爹爹再去逛商店,遇到好吃的撒撒娇就可以得到。</p> <p class="ql-block"> (1959年二姨来南宁时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爸妈给爹爹买的那把精制的竹躺椅,躺椅下面藏着可以抽拉的脚踏,脚踏刚好可以躺下三岁的我。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当爹爹躺在上面休息时,我就会挤到爹爹两腿中间的脚踏上,一张躺椅可供祖孙俩个人享用。有时看到爹爹要用躺椅,我会赶快蹦上去“抢占地盘”,每到这时,爹爹总会乐呵呵地用长满胡子的嘴巴亲我,扎的我嘎嘎直笑,躺椅成了我们爷儿俩的玩具。后来这把躺椅随我们一起到了烟台,爹爹去世后爸爸把它送了人……。现在想起来真舍不得,因为它承载着爹爹和我太多的快乐和回忆!</p> <p class="ql-block"> 1961年家父离休回老家烟台定居,爹爹也随我们一起迁居烟台。回烟时我和爹爹、妈妈特意绕道武汉和上海。这是爹爹最后一次回故乡,也是老张家最后一次大团聚。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踏上母亲的故土,第一次见到武汉的亲人。在武汉爹爹除了探望亲戚就是走访朋友,故地重游让他感慨万千,想起了许多往事,怀念起昔日的朋友。最让爹爹高兴的是,在武汉见到他两湖师范的同学、菱湖诗社的挚友、患难中的知音朱峙山先生,两人相见分外激动,促膝执手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把酒往事,尽诉衷肠。爹爹有诗:“八年两度记同堂,溪柳湖菱引兴长。唱吟诗声蜚艺苑,朱张今亦古苏黄。”。</p> <p class="ql-block"> 我们途径上海与舅舅和小姨相聚时,远在南昌的二姨和表弟柳向阳(大家昵称他三老板)也赶来了。这下可热闹了,本来舅舅家就有六个表兄妹,再加上我们两个,热闹劲就甭提了!好在表哥表姐都很懂事,处处谦让着我们几个弟弟妹妹。即使这样舅舅还是把我和“三老板”当做客人,处处给予关照,爹爹也掩盖不住对我的溺爱,帮我夹夹菜,擦擦汗。姊妹们有意见了:“哼,爹爹是毛毛的爹爹,舅舅是“三老板”的舅舅!”。这次团聚真是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怀望。难忘那时的纯真,难忘兄弟姐妹间的真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 *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借看世上金和宝</p><p class="ql-block"> 一醉壶天万念清</p><p class="ql-block"> ———萍飘之烟台</p><p class="ql-block"> 回到烟台,我也渐渐长大,远去的往事虽不是十分清晰,但也留下了许多记忆。</p> <p class="ql-block"> 外公爱书。手不择卷,是我对爹爹最深刻的记忆。爹爹看书有个习惯,手里拿着细细的竹管,一边看书,一边用竹管揿上印泥,读到哪儿就点到哪儿,还时不时提笔在空白处做着眉批。来我们家玩的朋友、邻居和我的小伙伴都感到特别新奇。直到现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提起这段往事。爹爹很少上街,只要上街肯定是去书店。老人家爱书如命,家里藏书也很多,每到夏天都搬出来晾晒,其中有许多爹爹最爱的古版线装书,只可惜,文革中被我这个铁杆的“革命小将”,当做“四旧”烧了!至今仍是我无法打开的心结……。无法原谅自己,更痛恨那个年代!</p> <p class="ql-block"> (1962年拍于烟台南大街公园)</p><p class="ql-block"> 爹爹有学问。书读的多知识自然渊博,老人家的知识不仅仅局限于国学,还懂得自然科学。夏天夜晚我们一边乘凉,一边仰望星,爹爹会透过神话传说,延伸到太阳系、银河系、外太空。可以说我是听着他老人家的故事,伴着老人家教诲长大的。国学就更不用说了,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信手拈来。爹爹的朋友多、学生多,每天都有书信来往。给我们送信的邮递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知道爹爹学问了得,每天投递都要带着书在我们家多坐一会,向外公讨教,后来还与爹爹成了忘年之交。家父虽然文化不高,但也有读书看报的好习惯,每当遇到生僻字或不懂的地方,都会向外公请教,外公每次都会解释的十分清晰透彻。老爸佩服的不得了,常说论学问我一生中最服的人就是伯伯(老家鄂州对父亲的称呼)。</p> <p class="ql-block"> 爹爹好书法。书法是爹爹的第二个爱好,我上小学时外公已八十多岁了,还时常看到他临帖写字。那时的我也是好奇,偶尔帮老人家研研墨,让他教我写上两笔。每到过年是爹爹最忙的日子,远近邻居和爸妈的好友都来求他写春联,经常一忙就是一天。当然,这也是我最嚣张和自豪的一天!</p> <p class="ql-block"> 晚年的爹爹孤独却幸福。离乡背井,漂泊在外,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宽心的事。年少的我只看到了一个阳光睿智的爹爹,今天细读《萍飘集》才品味到了爹爹当时的苦闷。烟台登毓璜岭感赋:“选胜登临倦眼开,毓璜岭上独徘徊。群山绕市征车集,沧海浮天估舶来。菱社友常怀水阁,萍踪客尚滞烟台。晨星几点嗟寥落,强酌葡萄涨绿醅。”诗中表达了对菱湖诗社友人的怀望,对客滞烟台的无奈,寂寞之中只得“强酌葡萄涨绿醅”。在《书室自遣》中写道:“萧然斗室足盘旋,逆旅光阴物外天。几卷残书消永昼,一尊浊酒饯馀年。”读到这里,你似乎看到了,“斗室足盘旋”,“残书消永昼”,“浊酒饯馀年”的爹爹!为了不让爹爹太感孤独寂寞,妈妈介绍当时烟台很有名的老中医刘浩然与爹爹认识,谁知两人一见面便成了朋友,他们一起谈国学、聊中医,还常常吟诗作对。爹爹和爸爸有个共同的爱好———看戏,南宁红星大戏院和烟台胜利剧场,都曾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只要有新剧目爸妈就会带着爹爹去观赏,看完后他们会兴致勃勃的讨论剧情,多少也缓解了爹爹心中的郁闷。</p> <p class="ql-block"> (1963年老学究、大学生、小蒙童合影)</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爹爹特别思亲,二姨、小姨和舅舅、舅妈都曾到南宁或烟台看过爹爹,每次听说亲人要来他都会几夜睡不着觉。1963年夏天,西安上大学的大表哥德庚暑假来烟台,可把老人家高兴的不得了。祖孙俩同睡一炕(烟台是北方都是睡炕),晚上一聊就到半夜。白天不是去登岱王山就是游览毓璜顶,要么漫步朝阳街领事区,或者去海边赶海,我就像个小尾巴跟在他们后面。德庚表哥特有才,本来学理科的他素描也特别棒,只要我们外出游玩他就会带着画夹写生,要么给爹爹和我画肖像,要么画山水风景。爹爹则在一旁吟诗赏景。“峰峦层叠凌空碧,扶筇著屐强拾级。兴之所至往无前,心有所向志专一。……海若吐霓藐醯鸡,九点烟疑一泓溢。天开妙景描绘难,深惭无此雄奇笔。”每次上街都是“老学究”、大学生、小蒙童三人同行,做他们的陪衬我也骄傲!这年夏天是爹爹最开心的夏天,也是我和德庚哥最难忘的暑假。</p> <p class="ql-block"> (1965年二舅妈和小表妹来烟时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爹爹有福,晚年的爹爹得到了爸爸妈妈悉心照料。爸妈对爹爹的孝敬,不仅是我,就连街坊邻居都有目共睹。1961年迁居烟台,时逢经济困难时期,物资供应紧张,北方又是吃杂粮,大米配比少,全家人都尽可能少吃大米,省下来保证爹爹的饮食习惯。爹爹好酒,特别喜欢西凤和汾酒,爸爸每顿饭都要陪他嘬上几盅。上海的小姨生怕爹爹不习惯北方的生活,经常寄来上海糕点、糖果和特色小吃。这是我最开心的事,因为爹爹会偷偷分一份给我享用(爸妈看到会训斥我)。爹爹病重期间牵动着各地亲人的心,上海二舅妈放下家务,专门来烟台照顾老人家。最让我难忘的是爹爹卧床时,得到了爸妈无微不至的照顾。妈妈每天都会变着法儿的给他改善伙食,爸爸每天半夜都要起来给他盖被、喂水、接尿,隔一两天还要为爹爹擦身按摩,怕老人家寂寞两个人轮流陪外公聊天说话。爹爹常说: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学武(爸爸的名字)这个女婿,拿十个儿子我也不换呐!此情此景至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长辈们的言行教育了我们,并且代代相传,蔚成了我们的家风!</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爹爹已经离开我们55年了。然而,老人家对我们的教诲和慈爱令我们难忘,他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不曾忘记,常常想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孙德衔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搁笔于山东烟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