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年 猪

恋上清茶香

（文：龙青山）

　　陇南，和全国许多具有农耕文明传统的地方一样，每年腊月二十一过，就开始准备过年。而过年的准备程序中，就有一项程序是杀年猪。年过得好不好，一个家庭的生活水平咋样，杀不杀猪，杀的猪大小也是衡量的标准之一。唉，今年干得不好，连个猪都喂不起。明年一年大人娃想吃点油都没有，更不要说吃肉了。穷人的唉声叹气中包含着自卑忧愁和辛酸。我们今年杀的猪是全村最大的，光板油就扯了几十斤，明年的油啊肉啊，夠吃了。听听，多自豪多骄傲。腊月二十几，农村天天能听见猪的惨叫声和娃娃们的欢叫声，能闻到煮肉的香气，能享受到尝肉的快乐和满足。

养猪，是农民的必须，是一年吃的油和肉的唯一来源。家境好的，每年十月左右就会买一头猪娃子喂下，猪圈里大猪哼哼，小猪吱吱，是一种农家的自足象征。大猪到腊月二十过了就杀了，小猪长到来年的腊月二十也成了可杀的大猪了。隔年猪体大肉多油多，是家境殷实的人家首选。也有喂二至三年的猪，但很少，肉也不大鲜嫩，就是熬出的油也有种陈腻的味道。家境一般的都是于麦收前后买猪娃子，因怕买早了，没麸子喂，养不起。而麦收之后喂的猪一般不大，仅夠一家人的紧巴巴的吃油，隔三岔五吃肉就是奢望了。

喂猪，是很辛苦的。也是农妇的负担。天晴也罢，下雨也罢，暑热也罢，雪地也罢，再累再忙，给猪寻草，磨饲料，喂猪是每天的必须。喂猪最少一天三次。有的农妇每天喂五至六次，半夜还会给猪加食。因此，猪的大小肥瘦于农妇的喂养方法和是否勤快有很大的关系。春夏秋三季，农妇除了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之外，给猪寻草是非常辛苦的。背个背兜，在野坡上，在路边，在庄稼地里寻一背兜猪草很不容易。热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把寻的草背回家剁了，拌上磨面时箩下的麦麩或苞谷面麸子，掺点水或剩菜汤，听猪吞食时，农妇才能缓口气。寻草时的累，在别人家的地里寻草时挨的骂也就化为云烟了。而到了冬季，野外是寻不到鲜草的。秋季要采捋野菜及秋粮食的叶子如黄豆叶，荞叶等晒干了蓄存下，可以掺了麸子喂猪。有家里粮食充足的，就煮了苞谷，黄豆，洋芋等喂猪。用粮食喂猪，猪肯长。几个月，猪就长得膘肥体壮了。

　　腊月杀猪，杀猪匠是最受人欢迎的。杀猪需预约。杀猪匠说那天给你杀猪就是那天。因为他杀猪的日程一直排到腊月三十日才结束。有时，一天要杀几头猪。不然，有些村里人过年就吃不上猪肉了。

轮到杀猪那天早上，杀猪匠把杀猪刀、给猪褪毛时用的糙石和一付铁钩装在背兜里，然后背着破背兜进主家门，先坐在火盆边煮罐罐茶喝，嘴里咬着咯吧响的烤馍，那架势不亚于掌权的领导和正得势的太监。主人天麻麻亮，就去河里挑水。大猪三担水，小猪两担水。用大锅烧开，就告诉杀猪匠，水洝了。杀猪匠起身，和头天晚上请的帮忙的村里人一起到猪圈里去捉猪。杀猪匠先上前，用手在猪的肚子上挠着挠着，待猪觉得舒服全身放松时，一把抓住猪的两只大耳朵。猪这才知道不妙，大叫起来。请来帮忙的人一要力气大，二要机灵。看见杀猪匠扯住了猪耳朵，抓猪尾巴的抓猪尾巴，扯猪蹄子的扯猪蹄子，把惨叫的猪按在早己准备好的杀猪桌子上或条橙子上，杀猪匠一刀从猪脖子捅进，又快速拔出刀来，鲜血咕咕从刀口喷出，淌到了准备好盆子里。一般情况下，杀猪匠都是一刀直中猪的心脏，一刀毙命。几分钟，猪四蹄一蹬就死了。但也有例外，听人说，一家杀猪，猪竟然挣脱，脖子刀口血流如注，却跑得飞快，一直跑到村头庙里，前蹄一跪，在佛像面前瞌头。把杀猪匠吓得再也不敢杀猪了。猪的惨叫声渐渐弱了，农妇的眼泪却哗哗涌出。农妇端着猪血去蒸血馍馍，边流泪边说，下辈子别再超生成猪，就是超生成猪也别到我家来。看看，多可怜！

　　猪杀死，杀猪匠开始忙碌，先把猪鬃拔了，用绳子扎起，装在自己的背兜里。猪鬓和主家照例给的一块猪肉算是杀猪的报酬。那个年代，猪鬃很值钱，杀猪匠仅此每天可得几元钱。几元钱相当于一个十九级干部一天的工资，相当于一个农民十几天的工值。

猪鬃拔了，把烧开的水往专用的大潲桶里倒。杀猪匠小心翼翼地往里兑凉水。兑水很重要。兑得太烫，会把猪皮烫烂。兑得过凉，猪毛就褪不干净。水兑好，把猪往潲桶里一丢，翻泡十分钟左右，杀猪匠用专用的糙石褪毛。褪完毛，用铁钩把白白净净的猪挂在树杆上开始开膛破肚。娃娃们则用烫过猪的热水洗一年都未曾洗过的脚。主人家的孩子用把刚从猪身上剔下的膀胱放在脚下揉搓一会儿，找个小竹简插在膀胱口上，吹出一个大大的气球，打别人家孩子玩。所以家乡有句歇后语叫：尿泡打人里一一虽说不疼，但臊气难闻。有尿床孩子的人家还会请主人家把猪的尿泡（膀胱）给他的孩子。用意是，孩子吃了猪尿泡不再尿床。

杀猪匠为主人把猪肉切割好，把内脏洗干净，就算任务完成。杀猪匠背着杀猪刀 ，糙石和一付铁钩又去另一家杀猪，主人则忙着蒸血馍馍，按风俗煮猪项圈准备请村里人尝肉。

尝肉除了对杀猪时帮忙的人表示感谢之外，还有显示一年丰稔顺祥之意，更有笼络乡亲情谊的作用。杀猪后的当晚或第二天，杀猪人家要到左邻右舍去请大家尝肉。猪颈肉和血馍馍，配上葱花，蒜苗，炒在一起，白肉红血馍，绿蒜苗和青葱，香气扑鼻。家庭条件好的，还会用小酒垱在火塘边煨点酒。左邻右舍按时到主人家，吃刚杀的猪肉，喝几杯酒，说说家常话。尝肉从腊月二十开始，一直到腊月二十八，九日才结束。有时，一天要尝几家人的猪肉。其情融融，其乐多多，其趣足足，其意深深。

作 者 简 介

龙青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地方文化学者。出版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二部，小小说一部，散文集和剧作集各一部。主编《陇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集锦》，《陇南市古建筑遴选集》，《陇南历史文化概览》，《中国陇南的五国历史》上中下三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