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的美篇

秋歌

缅怀志敏君 一 2019年9月7日，一场秋雨后，通山畈泥衢潭张一个长满稀松树林小山丘的路口。 看得出衣衫不整的志敏很高兴，多年的感动和欣慰刻在他那张不自然脸上，一圈圈皱纹仿佛老式留声机的磁盘，说得咧啰，笑得憨厚，他坚强地杵着单拐一步一趋把同学送到路口。 “志敏，一定要坚持吃降压药、降糖药，命没了就什么没有了。” “我没事，每天锻炼，现在蛮好。” —————— “你这不是锻炼能够解决，无论如何要吃药。你母亲、姐姐、兄弟，还有儿子都希望你站起来。” “你再不吃，我们就不来看你了，自己不珍惜，我们也没必要为你操心。” “好、好，我保证开始吃药。” 那一刻，志敏站在冬天，站在路口，站在同学们希望的心里，像他老母亲目光那样实诚。 二 2017年春的一个上午，多年未曾谋面的志敏来到我办公室，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匆忙，硬塞个我一枚鸡血石印章，说我喜欢书法送我做个念想。 “这些年我混得很栽，无颜见兄弟，但每天无所事事实在不是个事，我想到广东打工，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连路费都没有，能否借点钱给我做个盘缠。我可以拿几件别人抵账的豹皮、熊掌做抵押。” 语气很低，也显得卑微。我晓得志敏是轻易不开口的。 提起豹皮、熊掌之类，志敏在两年前电话里就提过。当时赋闲在家，想搞个农业项目，苦于没有资金，托我找朋友卖了或者抵押借款，我告诉他这是国家保护动物严禁买卖的，这事才搁下。当然项目也没有搞成啊。 “你有这份雄心，我肯定支持，只是我是工薪阶层，没有多少余钱，到广东的车费我来出，还给你一些费用。没有借，只有给。” 志敏没有推迟，言语中只有感谢。我的善举，也打开了他从不愿意打开的心扉。那天他跟我讲了很多他追债的故事。 04、05年，广东生意失败后，他并没有沉沦下去，总以为凭着自己的学识能力，社会总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于是他四处举债，包括把兄弟的房子都拿出去抵押贷款了，靠筹到手的几百万本钱到江西承包建设一家台资企业的厂房。两年多的付出，房子做成了，老板却跑了，工程款分为未给。于是，他那几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债主追债。去过福建，蹬过广东，联系过黑社会，甚至请个残疾人——，几年下来，不仅讨债无功而返，事业也一事无成。 倾巢之下，焉有亡卵。志敏的事业、家庭和生活，一下子随着债务这块骨牌倒下，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因银行贷款到期，抵押房屋被执行。亲戚朋友、兄弟同学、朋友四处逼债。妻子也因为他的事业选择离婚，就连与儿子都难得谋面。志敏只能无奈地选择躲避和孤独，沉沦和无力。凭心而论，此时的志敏，凭一己之力，已经无法扶起家庭和事业之大厦于将倾。 后来，志敏回到了老家，想踏踏实实做点事，想在农业开发上有所作为，他在电话里跟我谈起项目的规划、模式、管理和营销。多么美妙的理想啊，但没钱永远只能是空中楼阁。 三 “去年起，他就进了县人民医院，当时是高血压、糖尿病，还有肺气核，后来大概是因为突然戒烟，大小便失禁。一直拒绝治疗，去世前一段时间，基本拒绝吃药和进食。” 说到这，志敏三哥志杰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了。 “人莫过于心死，心死便无药可救。我们一家人都尽力了！” 三哥志杰想再说，终究还是没说下去。 2017年，志敏去了广东。先后到几家公司都碰了壁，据说后来做过的士司机，还做过保安，一直处于穷困潦倒中，一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有他年迈八旬的老母和退休在家照顾母亲的大姐，知道他的出处和偶尔断断续续的片言只语。直到忽然有一天，母亲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志敏不行了，病得连钱掉到地下都捡不起来，母亲才安排三哥志杰强行到广东把志敏接回老家通山。而此时此刻，志敏已经中风偏瘫。 回到老家，志敏与老母亲、大姐相依为命。大半年后，我和同学得知信息，才相约看他。那是2019年秋，我和十几位同学筹集大几千元去他老家衢潭，当着十几位同学的面，他母亲和大姐最生气和最求我们同学讲的一句话，就是志敏不肯吃药，要同学劝劝他。 此后些时，可能是志敏短暂和愉悦的时光。同学群里时时有他的发言，有他的互动。2020年元月9号，我牵头邀约同学到武汉去看望高中的班主任陈振翠老师，志敏特别兴奋和踊跃，要求同去参加聚会，同学们考虑再三还是满足了他的心愿。头天晚上武汉，当晚回咸宁，第二天中饭后再送他回家。一路上轻松自如，谈笑风生，临走我又送些衣服和一条烟，嘱咐他好好吃药，好好治疗，尽快恢复身体，如果身体可能的话，帮他找点事做。志敏高高兴兴地走了，走得我们从此不再见面，不再言语，阴阳两隔。 这期间，一场席卷全国的新冠疫情爆发。 这期间，志敏老母亲撒手人寰。 这期间，无数次电话微信，始终断线。 四 2022年元月8日，在志敏去世的第三天，我和同学相约去老家送他最后一行。 寒天暮冬，愁云惨淡，草木稀疏，寒鸦悲鸣。一栋三层楼砖混结构的楼房，显然有些年头了，因为未装修有些破败。志敏的遗体平躺在一张矮床上，一盏青灯，一袭丧服，只有稚气未脱的儿子陪在身边，无所事事地看着手机。一切显得开空寂和孤单。 同学们上完香后，大哥向我们介绍了志敏的儿子。他和志敏一样带着一副眼镜，挺拔帅气，儿子学业一般，技校毕业后在家待业一年多。第一次谋面，我们感觉到骨子里投射着年轻时志敏的影子。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年轻时候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志敏。那是87年，复读进通山一中高三（六）班的志敏，身材高大，体质强壮，一副近视眼镜，让他的身上乃至骨子里飞扬着才气。学习不算刻苦，但思维敏捷，记忆超群，每次考试都能拔得前筹，同学们无不佩服之致。八八年高考，他以全一中文科前十名成绩考进湖北商业专科学校统计专业。当年能进商专，绝不逊于现在的211大学，绝对是同学中的翘楚。后来听说他留校任教，当了一名大学老师，当时引得同学羡慕不已。 97年的一天，志敏没打招呼来到咸宁我单位办公室，告诉我说，在大学教书的同时兼职湖北会计学会一份什么职位，按领导的安排向社会人员推销会计证，每个证1500块，不需要考试。如果我有同事或朋友要办的，他能帮忙，也要我发动一下我朋友。听到他的介绍，我当时就觉得此事违法，并嘱咐他肯定不能搞。后来不久，果然听说出事了，有关部门追究此事。听说志敏没办任何手续，就不声不响的离开学校，开始南下自己创业。至于志敏离职是否由此原因不得而知，我想起码有这方面因素。 志敏在广东东莞成立了“东莞弗洛瓦涂料有限公司”。开始生意十分红火，企业也有一定规模。我到过他的企业，志敏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那规格那气势，俨然如日中天的老板。可就在我为他选择高兴不已，为他选择羡慕之至的一年后，听说他的公司破产的，破产得身无分文，手无寸铁。 后来的接触中，我尝试几次问他当年离职的原因和公司破产情况，志敏一直畏疾忌医，避而不谈。这也成为志敏一生在我心中疑问，至今如此。 —————— 志敏孤独寂寞地平躺在矮床上，冰冷僵硬成一枚黑色的问号。能盖棺定论吗？我只能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志敏，与命同伴的不平，与死相缠的无奈。但他有他的人格，站起是感叹号，躺下是是一串省略号。 原野一片空旷，几只乌鸦仍在头顶穿梭盘旋，不时几声哀鸣。那种俯冲和音阶，犹如黑色的精灵，不断戳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志敏好走！但愿天堂有属于你的时空和幸福。 五 记得电影《东成西就》冯七公有这样一段台词，叫做“天妒英才”。我们八八级高三（六）班就有这么几位英才，分别是李黎、尹俊中、王能根、方志敏，那绝对是同学中的英才。高考都在全校前十，先后死非命。是天命，宿命，还是非命？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命题。 据此，也以此文一并悼念我已经失去我亲爱的同学。（写于2022年元月2